侯家大院南院裏的侯七太爺和侯七奶奶膝下有兩個兒子:大兒子侯天成, 在他們那輩人中排行第五, 人稱五先生;二兒子侯寶成, 在兄弟輩中排行第七, 人稱侯七。這兩個孩子從生下來就跟著他老爹享榮華富貴, 不知道柴米油鹽是怎麼一回事, 整天就是吃喝玩樂, 等到長大成人, 就成了一對吃飯蟲。
偏偏侯七太爺和侯七奶奶又早早地謝世了,留下一點財產, 沒幾年工夫也讓兄弟倆吃光了。
吃光了怎麼辦?賣, 除了房子, 什麼全賣。為什麼不賣房子?因為把房賣了, 就再也不是侯家大院的人了, 那就要自己出去找飯轍去了。
侯家大院有她的優越性, 也算是鐵飯碗, 隻要是侯家大院裏的人, 而且你還在侯家大院裏住著, 大家就一定不會看著你挨餓, 各房各院到了吃飯的時候, 都給五先生和侯七留出兩雙筷子來。
老七侯寶成, 有點機靈勁, 街麵上跟著瞎惹惹, 走到哪裏吃到哪裏, 倒也餓不著。至於侯寶成在外麵惹惹嘛?這裏暫不提, 等到了應該說他的時侯, 大家也就知道他都跟著惹惹什麼事了。
事情難就難在五先生侯天成的身上。侯天成身無一技之長, 而且還死要麵子活受罪, 還嘴饞, 還要吃魚, 還要吃蝦, 還得單獨給他燒幾樣小菜,各房各院都把五先生看作是一種負擔。
所以, 我從很小就知道侯家大院南院裏的五先生是一條地地道道的吃飯蟲。
吃飯蟲侯天成早晨醒來的第一件事, 就是躺在被窩裏想今天到誰家去吃飯, 好及早動身。一過早晨8點, 他就掛號來了, 好在也就這幾道院, 一側身, 就到了。有許多時候, 我上學, 才走到我爺爺房裏, 就看見五先生已經到了, 正在我爺爺房裏和我爺爺或者是我奶奶“說話” 呢。
後來, 誰和他也沒有多少話好說, 不就是等著吃飯嗎?今天有你這一號也就是了, 也沒有人問他今天想吃什麼, 常常是他自己先向你提出他今天的“要求”:“三娘,”五先生管我奶奶叫三娘,“昨天魚市上的河刀魚真鮮。” 這就是說, 他今天想吃河刀魚。我奶奶二話沒說, 立即吩咐人去買河刀魚, 好喂這條吃飯蟲。
在現代人看來, 這種事有點不可思議了, 明明是吃蹭飯, 怎麼還挑魚挑肉?這就是時代不同, 人們的觀念也就不同了。那時候, 中國人對於吃蹭飯, 雖然心裏不歡迎, 但是表麵上還得讓人家過得去, 不能把人哄出去, 也不能讓吃蹭飯的人感到尷尬。他體體麵麵地吃, 你還客客氣氣地維持一種表麵的禮貌, 不得對人家說:“你總上我們家吃蹭飯來, 我們家受得了嗎?我每天到你們家吃蹭飯去, 你願意嗎?” 如此直截了當的做法, 隻有在民主共和之後才在中國盛行起來,民主共和之前, 中國人不好意思說這種話, 也不好意思做這種事。
何況吃飯蟲還是我們侯家大院裏的一個成員, 好歹他在侯家大院裏吃蹭飯也比他到外邊去吃蹭飯好看得多。關上大門, 侯家大院是一家人出這麼一條吃飯蟲雖然不是光宗耀祖的事,可是看著他每天四處亂跑吃蹭飯, 全體侯姓人家的成員就都會感到臉上無光。那時候人們都還有點共同榮譽感。一榮俱榮, 一損俱損的觀念, 使不少的中國人吃過虧, 也使不少的中國人占過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