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中沒有孩子,對於慢慢熟悉的幾個奇查圖克人,我們也很難看出年齡。庫奇阿特的歲數顯然比大多數人都大——他那張臉猶如一張皺紋織成的網,以寬扁的鼻子為中心,呈放射狀分布。我們和他們討論過年齡的事,可從未有過結果。他們看出伊妮婭是個孩子——或者至少是個年輕人,也把她當作小孩看待。我們分辨出其中有三個女人,發現她們也和男人擔任一樣的狩獵和守衛工作,並輪換著行使職責。雖然他們把睡覺時站崗的光榮任務也分給了我和貝提克——他們每次會留下三個人不睡,拿著武器站崗——但從不讓伊妮婭執行此項任務。他們顯然很喜歡她,也喜歡和她交談,他們交流時詞語簡單、連比帶畫,自舊石器時代以來,這一方式就幫助不同種族跨越了交流的鴻溝。
第三天,伊妮婭成功說服他們,叫他們陪我們回到河邊。一開始他們完全不能理解,但她打著手勢,另外用上剛學會的幾個詞,很快表達出了意思——河流,漂浮的木筏,凍在冰中的遠距傳輸器拱門(聽到這裏,他們都大呼起來),然後是冰牆,走上冰隧道,之後遇見了我們的朋友奇查圖克人。
伊妮婭剛提議我們一起回到河邊,部落的人就很快收好了睡袍,把它們塞進幻靈皮包中,片刻之後,就和我們上路了。這是唯一的一次由我引路,慣性羅盤那發光的針盤拆解開許多纏繞錯節的彎道、上升道、下降道,沿我們在三天前漫遊中走過的道路返回。
話說,要是沒有計時器,我們就會在天龍星七號的冰道裏失去時間概念。骨質火盆發出一成不變的黯淡光線,冰牆閃爍的光芒,我們前頭及身後的黑暗,刺透骨髓的寒冷,短暫的睡眠時間,身上背負著的巨大重力,在冰廊中無休止的行走——所有這一切結合起來,摧毀了我們對時間的感知。但計時器顯示,我們爬下最後那一段狹窄冰廊,回到河邊時,距我們拋下木筏已有三天,時近傍晚。
真是幅悲慘的景象:前桅四分五裂,圓木分崩離析,筏尾幾乎已經沒進了一大塊冰中,我們留下的提燈覆上了一層白霜,沒了帳篷和裝備,整個筏子看起來空空蕩蕩,慘淡淒涼。奇查圖克人卻著實入了迷,顯示出自我們見麵以來從未有過的活力。庫奇阿特和其他幾個人拋出幻靈皮編成的繩索,下到木筏上,仔細地查看了所有東西——我們丟下的爐石、提燈上的金屬、綁木頭的尼龍線。他們的確很激動,我意識到,在這樣一個社會裏,建築、武器、衣物等等的原料都隻有一個來源,一種動物——一種靈巧的掠食者。在他們眼裏,這木筏就是一堆不屬於任何人的珍貴財寶。
他們本可以殺死我們,或者丟下我們,搶走這些財寶,可奇查圖克人是慷慨的種族,他們認為所有人類都屬於一個大家庭,就如所有的幻靈都是敵人和獵物,就連貪婪也不會改變他們這個看法。當時我們還沒見過幻靈——當然,除了我們披在夏裝外的皮毛,那些長袍溫暖得令人難以置信,足以和保暖毯的隔熱效率媲美,我們都已經把先前裹在身上的一層又一層外衣收起來了。如果說,我們當時對幻靈的力量和欲望還很無知,很快,我們就不會那麼無知了。
伊妮婭又向他們講了一遍我們的想法:沿河漂流而下,穿過拱門。她用手勢表現出一堵冰牆——又指了指它——然後打手勢告訴他們,我們準備繼續沿河而下,到第二座拱門去。
這讓庫奇阿特和他的夥伴更加激動,興奮得甚至忘了使用手語,直接跟我們交談,那刺耳的詞句向我們襲來,猶如一大堆砂礫傾瀉在我們的耳朵中。發現我們聽不懂,他們轉身興奮地互相言語。最後,庫奇阿特上前一步,對我們三人說了一句簡短的句子。我們重複聽到“格勞科斯”這個詞——先前我們就聽到過,這個詞同他們的語言格格不入,顯得很突兀——然後庫奇阿特朝上麵指了指,反複打著手勢,示意一起走上地表,我們迫不及待地同意了。
於是,眾人牢牢裹著幻靈皮袍,在壓垮人的重力下,弓身駝背,身負沉重的背包,腳在石頭一樣堅硬的冰麵一步一滑,朝掩埋在冰下的城市出發,去拜謁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