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剛剛爬下階梯,走進地鐵隧道,火柴便熄滅了。但我和伊妮婭還是看清了躺在眼前的東西。

屍骨。人類的屍骨。在鏽蝕鐵軌間那條狹窄通道的兩旁,屍骨和骷髏頭整齊堆疊,幾乎達兩米高。一大堆一大堆的屍骨,眼窩朝外,一個個骷髏頭或是整齊地相隔數米擺放,或是嵌在人類屍骨的崎嶇山牆內形成各種幾何形狀。

德索亞神父又點上了一支火柴,開始在一堆堆骷髏遺骸間行走。走動時拂起一陣陣微風,讓他擎在高處的火苗不住搖曳。“二十一世紀早期的七國大戰之後,”他說,聲音恢複成普通的談話聲調,“不堪重負的羅馬公墓已經容納不下那麼多人的遺體。在市郊和大公園裏,到處都在挖大規模的墓坑。由於全球氣候變暖,加上持續的洪水泛濫,導致了嚴重的健康問題。瞧,就是那些生化彈頭。總而言之,由於地鐵已經停止運轉,所以執政黨下令移動遺體,把它們改葬在古舊的地鐵設施裏。”

這一回,當火柴熄滅時,我們所在的地方又有了不同,那些屍骨堆成了五層,每一層都有一排骷髏頭,那些白色的腦門反射著光線,但空蕩蕩的眼窩卻對我們的經過視若無睹。兩邊的屍骨牆至少有六米長,一直升到上方兩米外的拱狀天頂。有幾處地方,屍骨和骷髏頭發生了崩塌,散落在地,我們不得不小心地跨過去。盡管如此,腳底下還是不時地會踩到什麼,發出嘎紮嘎紮的響聲。在一根火柴熄滅、點亮另一根火柴的間隙,我們會站在原地駐足片刻。周圍沒有一絲聲音……不管是老鼠的遊竄聲,還是滴水聲,都沒有。打攪到此處的沉寂的,便隻有我們的呼吸聲和細微的話語。

“說也奇怪,”德索亞神父說道,我們又走了兩百多米路,“這個把我們所有人葬在此地的靈感,並不是從羅馬的古代陵墓中獲得的,而是來自於巴黎所謂的地下墓穴……在那個城市的地底深處遺留著古老采石隧道。巴黎人的公墓也葬不下那麼多人,不得不把更多人的屍骸搬運到這些十八世紀晚期到十九世紀中期建造的隧道中。他們發現,幾公裏長的隧道,即使要容納六百萬具死屍,也是綽綽有餘。啊……到了……”

我們向左轉,穿過一條更加狹長的屍骨隧道,前方便出現了一條小道,小道上落著厚厚的灰塵,卻留著幾個足印,一路通向另一扇鐵門,這扇門也沒上鎖。我們三人齊心協力,把門拉開。神父在前麵領路,帶著我們走下另外幾條鏽蝕的螺旋階梯,最後我們來到了地底深處,我估計,現在我們離地麵至少有三十米的距離了。就在我們踏進另外一條隧道中的時候,火柴熄滅了。這條隧道比地鐵墓穴還要古老,邊緣和天花板未加休整,搖搖欲墜。我瞥到有幾條側道,屍骨在這些側道中堆得亂七八糟,骷髏頭顛倒著,還有一些破破爛爛的衣物。

“據巴喬神父說,”神父低聲道,“真正的地下墓穴就是從這裏開始的。埋葬基督徒的地下墓穴,可以追溯到公元一世紀。”又有一支火柴點亮了。我聽見火柴盒中發出的嗒嗒聲,聽上去火柴已經所剩無幾了。“我想,應該是這條路。”德索亞神父領著我們向右邊走去。

“我們現在在梵蒂岡下麵?”幾分鍾後,伊妮婭低聲問道。我感覺她已經有點沒耐性了。火柴搖曳了一下,熄滅了。

“快了,快了。”德索亞在黑暗中說道,他又點上了一支,這回火柴盒沒發出任何嗒嗒聲。

大約走了一百五十米,走道到了盡頭。這裏沒有雜亂的屍骨,沒有骷髏頭,有的隻是周圍粗糙的石牆,以及隧道盡頭似乎是一麵爐牆的東西。火柴熄滅了。我們等在黑暗之中,伊妮婭摸了摸我的手。

“抱歉,”神父說,“火柴用完了。”

我抵製著內心湧起的一陣驚慌。現在,我真的聽到了一些聲音……往小裏講,那隻是遠處的老鼠在四處遊竄,往嚴重的地步說,是靴子走在台階上的聲音。“我們沿原路返回嗎?”我說道,在這一片漆黑之中,我的聲音聽上去真是響極了。

“我可以肯定巴喬神父說過,北麵的地下墓穴曾經和梵蒂岡之下的古舊區域相通。”德索亞神父輕聲道,“準確說來,是和聖彼得廣場下的區域相通。”

“啊,看上去不像……”我甫一開口便打住了。在火柴熄滅前的幾秒鍾裏,我稍微打量過麵前的這堵牆,在古舊的岩石間,有一片看似像是新砌的磚牆,看上去隻有幾百年的曆史,其他卻像是已經曆經幾千年。我摸索著向前走了兩步,最後,手指碰到了岩石、磚塊和鬆散的灰泥。

“做得很倉促。”我說,好幾年前,我在鳥嘴莊園擔任過助理風景工,所以現在說話的語氣中稍微帶著一點威望,“灰泥已經裂開了,還有幾塊磚頭碎掉了。”我用手指迅速摸了一遍,“給我什麼東西挖挖看。該死,要是剛才沒把刀子丟掉就好了……”

黑暗中,伊妮婭遞給我一根尖利的棍子,也可能是樹枝,我用它挖了幾分鍾,最後終於發現那是一根折了一頭的大腿骨。德索亞和伊妮婭也拿起骨頭,和我一起挖起來,還用手指甲往冰冷的磚石上扒,最後指甲都破了,手指也出血了。過了一會兒,我們停下來喘口氣。這裏沒有一絲光線,大家的眼睛仍舊沒有適應黑暗。

“彌撒要結束了。”伊妮婭低聲道,語氣聽上去像是在演一出悲劇。

“是大彌撒,”神父低聲道,“時間很長。”

“等等!”我的手指突然感覺磚塊動了一動——不是其中一塊或幾塊,而是整塊磚體。

“退後,”我大聲說道,“趴到隧道的邊上。”我筆直後撤了幾步,挺起左肩,埋下頭,屈膝向前衝去。我心裏做好了準備:腦袋撞扁,整個人都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