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般,愣神地望著衛秀,移不開眼去。直到衛秀語氣自然地說道︰“此論中有我親歷涼州之感悟,不敢說最佳,總歸好過泛泛而談者。”濮陽方回神。
她已不敢如往昔那般,理直氣壯地盯著衛秀看。從前她問心無愧,而現在,她“意懷不軌”。
濮陽匆匆轉眸,不敢與衛秀對視,隻怕自己更加沉溺。
她扭頭看窗欞,勉力維係心神,鎮定道︰“此作正逢其時,我代為先生上呈君父,”說道此處,她微微頓一頓,道,“隻是如此,先生便要揚名了。”
衛秀笑睇她︰“揚名不好?”
“並非揚名不好,隻是先生非好名之人,且喜清淨。我是覺得,先生不願做這等出頭的事。”濮陽不急不緩道。連丞相之位都幾次推辭,足見不喜浮名。
衛秀不置可否,隻是道︰“就當是拋磚引玉。”
她說得含糊,但濮陽聽懂了。
衛秀是她的人,她揚名,亦是她的榮光,顯得她門下人才濟濟。且此論鞭闢入裏,非大才難著,陛下會因此而對先生以禮相待,也會因此在政事上更高看她一籌。將來再有類似牽武之事,陛下至少會將她之言納入考慮。
好處是顯而易見,更是濮陽無法拒絕的。
但這,並不是先生本意。一旦揚名,她享有的清淨便會打破,常有人登門不說,怕是陛下也會想要授她官職。
感動漫入濮陽心中,帶著絲絲令人歡喜又執迷的甜意。
“先生揚名之後,我會為先生擋去訪客,至於陛下那裏,我亦可……”濮陽還沒說完,就見衛秀搖了搖頭,不緊不慢道︰“殿下不必為我如此費心,我既是殿下謀臣,便是奉殿下為主,我對殿下而言,與薑軫之流,是一樣的。”
濮陽一怔,先生話中分明有另一層意思。
衛秀卻是從容地看著她,想了想,接著道︰“我敬殿下為主,事殿下之心,如丞相事陛下。怎敢勞煩殿下為我費心至此。”
她句句意有所指,又字字都在撇清。她對她,就像丞相對陛下,唯有君臣之誼。
濮陽臉頰霎時間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她知道了,她何時知道的?如此迫不及待的撇清,暗示她不要做非分之想,冷靜到殘酷。
這些話來得毫無預兆。濮陽措手不及,她胸口起伏,極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先生……”兩個字出口,竟有一絲顫唞,她連忙穩了穩心神,可心中卻沒來由一陣委屈。
“先生,”聲線穩了,濮陽笑一下,讓自己看起來輕鬆一些,心卻酸得發疼,“先生多慮,我待先生好,是敬慕先生才華,亦感念先生為我操勞。就是再尊敬一些,又有何妨?”
衛秀看著她故作平靜,不讓自己的情緒泄露,看著她眼中掩藏極深的受傷,她以為她會漠視,又或者該暢快?皇帝殺她滿門,她總該在他的女兒身上取回一些。可是真看到公主驚愕之後匆忙地穩定心神,然後拙劣地維護身為公主的尊嚴,她竟會不忍。
話說罷,濮陽總算恢復鎮定,她端莊微笑,看了眼窗外,道︰“時辰不早,我便不打擾先生休息了。”
又將文章疊好放入袖中,“這幾日朝中忙戰事,非上奏的好時機,待過完年,我再為先生上呈陛下。”
衛秀頷首︰“便依殿下所言。”
敲定了此事,濮陽站起身,衛秀轉動輪椅送她,濮陽並未拒絕,隻是讓她停在屋簷下︰“外麵冷,先生進去吧。”
眾內侍婢女候在院中,見公主出來,忙上前伺候。
一切都與過往沒有任何不同。
濮陽走出小院,又走出幾步,像是不甘心一般地停下步子,轉頭,卻見屋簷下已空無一人。
第三十七章
涼州戰事日益吃緊,時光卻並未因此而暫緩,除夕之日,匆匆而至。
皇帝心煩涼州之事,日日都在宣德殿與大臣議事,朝堂內外沒有一絲佳節將至的喜意,反倒緊張沉悶。
除夕夜,諸王攜妃與子,公主攜駙馬入宮飲宴。
濮陽過午,便入宮了。
她至宣德,聞殿中聲聲喝罵,問過門前的小內宦,得知有大臣在裏麵,想了想,便去了就近的含光殿。
當初出宮時,皇帝發話,將此處宮殿留了下來,濮陽便留下了一部分宮人。
數月之隔又返故居,隻見白雪覆地,枯枝嶙峋,在冬日陰沉壓低的天際下,大殿似失了顏色,暮氣沉沉。
裏頭宮人間公主至,匆忙外出相迎,濮陽隻擺了擺手,令他們各自去忙,自己帶著三兩宮人,在含光殿後的小花園中,隨意走走。
冬季總令人倍覺蒼涼,園中花敗枝枯,唯幾樹梅花猶在盛放。梅是白梅,清淡典雅,如殘雪照水。
濮陽遠遠看了一眼,總覺白梅瑟縮,不及紅梅明艷動人。
其實,不過心境差別。
倘若那日西山,她與先生一同賞的是白梅,興許她又會覺得紅梅妖艷,不及白梅清麗脫俗。
濮陽清楚得很,幹脆不去多看,緩步走向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