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一願,隻望你能好好的活在這世上。”
衛秀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她看了看濮陽,這恐怕是她們今生最後一回見麵了。她的眼楮是幹澀的,目光也是一口枯井中毫無生意的水,落在濮陽臉上,才有些許的波動。她竭力將繾綣的愛意埋在心底,竭力將不舍都收起,淡淡地點了點頭,轉動輪椅,轉身走了。
濮陽看著她走得毫不猶豫。她想起她們有過的那些平靜悠長的歲月,想起病榻上,阿秀在她懷裏,氣息奄奄地說要與她過一輩子,想起她為她釀的酒,想起竹林的小院中她身姿閑散恍若一山間名士,想起上元佳節,她在燈火闌珊中提一盞蓮形花燈笑望著她,想起大婚那日,她穿著新郎的爵弁服,將她娶過門,與她同牢共食,與她雙臂交纏飲下合巹酒,與她許諾“今生今世,風雨同舟,攜手相濟。”
濮陽心中漫起滿腔悲哀,她從未擁有過她,可今日,她連見她的權力都失去了。
衛秀已到門前,濮陽恐慌起來,她再也見不到她了。她忙往前跌出兩步︰“你可會記得我?”
衛秀停下了,她沒有回頭。
濮陽看著她的背影,一步步朝她挪近,輕聲問道︰“阿秀,你可會記得我?”
衛秀仰了仰頭,過了片刻,方道︰“緣盡於此,不如相忘。”
殿門開了,衛秀扶著輪椅,出去了。
濮陽的心已是千瘡百孔。她連最後一絲念想都不留給她,她做得如此絕情。濮陽停下了步子,看著衛秀消失在門口。
這是一個初冬,寒意漸濃,冷風瑟瑟。整座皇宮都在陰沉的氛圍之下。
皇帝忽然下詔,稱皇夫突發舊疾,需出京靜養。
衛秀體弱,是京中人盡皆知的,去歲她一場大病,凶險至極,險些挺不過來,全賴還是公主的陛下衣不解帶地日夜照料,才得以痊愈。此事眾人都還記得。此番說她突發舊疾,倒也無人質疑。唯有衛太師,很擔心皇夫出京之後,衛氏恩寵受輟,連連上表,問中宮安好。
濮陽封衛太師為開國縣公,又封衛攸為伯,一門聖恩隆重。衛太師才放心下來,也不過問皇夫如何了。
應付過朝臣,濮陽覺得整個人都累極了。
衛秀離去前,什麼都沒有帶走,她贈與她的玉簫,簪子,玉冠,乃至一副字帖,一枚香囊,她都留下了。就如同對待她的心意,丟棄得毫不留情。
濮陽尋了一晴日,去往含光殿,將這些都收了起來。
這座宮殿,她少年時住了十數年,而衛秀在此不過三月,可這短短三月,卻深深鐫刻在濮陽心上。
衛秀說不如相忘,濮陽知道,她是忘不了的,若是能忘,就不會連踏入這座宮殿,都覺得滿心傷痕,難以自抑。
她令人好生看管,便逃也似的離開,回了宣德。
比含光殿更讓她難以踏足的,是昔日的公主府。
日復一日,濮陽算計著衛秀離去的日子,每過一日就如在她心上刻一刀。她想,這樣下去,總有一日,她也會恨她,恨她這樣殘忍,恨她如此絕情。
可當她重新踏入公主府,她又覺得,她永遠也不會怨她。
在這座府邸時,阿秀對她太好,她細心,溫柔,體貼,濮陽再如何回想,都尋不出一絲她的壞。於是,她隻能愈加沉湎與過往,隻能在衛秀不在她身邊的日子裏,一天天,加深對她的想念。
竹林中那一汪清池,水色碧綠。濮陽遣退了侍從,尋了一杌子,坐在池邊垂釣。
池水清澈,上浮幾叢水草,水草也枯黃了,幹巴巴地留在水麵上,平添一抹蕭瑟。耳邊有寒風穿梭在竹林的聲響,濮陽望著水麵,聚精會神。
這一整日,她總共釣上三尾魚來,倒是能讓她晚膳裹腹了。
濮陽靜靜地看了那魚許久,又彎身,將它們都放歸池中。
衛秀並未走遠,她就在邙山,仍居住在那草廬中。
早前令阿蓉買地,便是為安置舊屬。這時倒派上用場了。
他們已不必追隨她了,留在此處,也不過孤寂半生,不如離去。那處毗鄰仲氏族人,他們去也好相互照應。嚴煥等人忠於舊主,眼看復仇無望,自然寧可扶持族人。仲氏一向人才輩出,興許數十年後又可興盛,也未可知。
阿蓉倒是想留下的,可她自覺已無顏麵對他們,並未應允。
草廬很快就空了。
隻剩三五僕婢,與一就近照顧衛秀的婢女。
他們是衛秀買的家僕,衛秀入京,留下他們照看草廬。眼下衛秀回來了,倒使他們有郎主,麵上也多了不少笑容。
那婢女姓葉,衛秀喚她阿葉。
她選出的人,最看重的自然是忠心。
阿葉照舊稱衛秀為郎君,後知曉她是女子,既未說破,也未改口。大約是草廬無人往來,能說上話的人並不多,平日裏,阿葉更喜在衛秀身旁侍奉。
衛秀從不禁她靠近,也不與她多言,隻是做自己的事。
她偶爾讀書寫字,偶爾焚香烹茗,天氣好時,也會往林中小坐,取一管竹簫,置於唇畔,奏出悅耳的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