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真武帝法身再現,王仙芝一退千丈(2 / 3)

柳蒿師腳尖一擰,伸出土坑的那隻手鮮血濺射,年邁天象境高手一臉獰笑,用陰毒語氣反問出第三個問題:“連你娘親的仇也不報了?”

一口口呼吸,帶來一次次痛徹骨髓,徐鳳年幾乎隻能聽到自己的沉重呼吸聲,柳蒿師的三問,讓他耳膜震蕩,更如撞鍾一般轟然撞在心口。徐鳳年一直不敢斷開與朱袍陰物的心意相通,不是怕死,而是怕徐嬰失去控製後一意孤行,那隻會死在他前頭。破牆墜地後,他暗藏了一份心思,希望假借他山之石攻玉,借機錘煉徐嬰體內的紫金氣運,既能拖延時間,也能讓徐嬰提前恢複境界,不料柳蒿師老奸巨猾,每一次踏腳都玄機重重,隻傷根本不傷表皮,不愧是在天象境龜縮時間最長的一隻老王八。徐鳳年翻了個身,平躺在土坑內,強行扯斷跟徐嬰的神意牽掛,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視線模糊。

自打重新提刀起,隻要認定想要什麼,那就一定會步步為營,怕死惜命,故而無所不用其極,練刀養劍兩不誤,一線金剛後偶得大金剛、偽指玄,拚去全部氣運強入偽天象,跌跌撞撞一路攀登,又一次次跌境,有得有失,連沾沾自喜都來不及,此時再驀然回想這幾年做成的許多練刀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壯舉,徐鳳年緩緩閉上眼睛,想起徐驍說過的一句話:沒有誰一開始就該死,也沒有誰不可以死。

徐鳳年腦中猛然閃過一幅春神湖大戰之後拚命想要記起卻始終沒能記起的圖畫。意識模糊的徐鳳年瞬間沉浸其中,仿佛置身畫麵之中。那是一個視野所及盡是金黃麥穗的豐收秋季,一望無垠,清風習習,小徑之上,有一名女子走在前方,伸出纖手在成片麥穗上輕輕拂過,留下一個刻骨銘心的背影。徐鳳年所在的軀殼,不知為何生出一股大秦國祚定當綿延萬世的豪情。“徐鳳年”低頭望去,手中拎了一株沉甸甸麥穗,猛然抬頭,女子恰好轉頭,就在即將看清她容顏的時刻,那幅畫麵瞬間支離破碎,一切都隨風而逝。他伸手想要去抓住她,可越是用力,越是徒勞無功,耳邊隻聽到兩個口音腔調似乎十分陌生卻又矛盾到仿佛聽過千萬遍的字。

分明已經醉死過去的黃龍士緩緩睜開眼睛,燭火灼燒,偶爾發出類似黃豆崩裂的細微聲響,早已不見閨女的蹤影。老人心中歎息,在他被趕出上陰學宮後,這輩子跟春秋諸國的帝王卿相說了無數其心可誅的言論,偏偏他們都愛聽,如癡如醉,可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自己願意說些真心話的閨女,卻又不愛聽他嘮叨。黃龍士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小酌一口,夾了一筷子十分入味的紅燒鯉魚。他這次給逐鹿山和西楚做了一次媒,在中間牽線搭橋,曹長卿擔當逐鹿山客卿,逐鹿山則為西楚複國出錢出人出力,忙忙碌碌,不過是拖延趙家取得一統天下的時機。黃龍士自知這輩子所作所為,不過是“順勢”二字。

黃陣圖,王明寅,軒轅大磐,李淳罡,楊太歲,韓生宣,宋念卿……算上接下來多半無法善終的柳蒿師,趙黃巢,顧劍棠,等等。屈指算來,離陽江湖老一輩好像一夜之間就死得七零八落了。

他黃龍士在中原海晏清平之後,將天下氣運轉入江湖,沸水滾滾,看似熱鬧,不過是拔苗助長和涸澤而漁罷了。

大興科舉、獨尊儒術的廟堂越來越講規矩,而苟延殘喘的江湖越來越歸於死寂。

百姓得太平。

黃龍士從頭上抓下貂帽,瞥了眼橫放在桌上的那杆向日葵,苦笑道:“閨女你去湊什麼熱鬧?我還想著剩下個人,將來能給我清明上墳。”

一名少女奔出沈家坊,鴉鬢斜釵。

在離陽廣袤版圖根本不值一提的小城外,洛陽比柳蒿師預料之中要快了些許光陰擺脫宋念卿。

這點在往常可以忽略不計的時分,在這裏就足以翻天覆地。

天下曆朝曆代所謂躋身陸地神仙的劍仙,仙人之劍寥寥無幾,許多劍仙一生中僅有一劍一招達到地仙境界,前朝百年前被劉鬆濤掛屍山頂的劍仙魏曹,便是如此。宋念卿這一劍遞出,一往無前,在柳蒿師看來哪怕是王仙芝和拓跋菩薩對上也要頭疼。撼大摧堅必定隻能緩緩破之,宋念卿那一劍已是臻於劍道巔峰,柳蒿師久在天象境界耳濡目染,若是他自己遇上,就隻能一退再退,當年在太安城,那名女子強入陸地神仙境界,硬是憑借那半遞半收的一劍全身而退,足見地仙一劍的無上威嚴。宋念卿這毫無征兆直破兩境的一劍無疑讓柳蒿師收獲頗豐,也讓徐鳳年和白衣女子吃盡苦頭。原本在柳蒿師計劃中,既然察覺到洛陽的存在,那就隻能渾水摸魚,入城後不論是擊殺還是重傷徐鳳年,隻能一擊便退,絕不戀戰,柳蒿師自認遇上能夠合攏天地做一線劍的洛陽,沒有任何勝算。

之前遇上她是如此,可她不管不顧,全盤扛下宋念卿一劍之後,柳蒿師就不覺得勝負會如何懸殊了。

白衣女子放棄並攏天地的一劍威勢,掠至徐鳳年身邊,眼神晦澀不明。

縮袖十指偷偷勾畫的柳蒿師嗤笑道:“堂堂天下武評第四的魔頭洛陽,竟然也會如此魯莽行事?”

背對柳蒿師的洛陽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