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會兒,他每走一步,都似乎分外艱難。步子又輕又飄,仿佛剛一觸地,就忍不住抬起了腳,多用一點兒力都難受。看著頗為費勁……就好似在忍受著莫大的痛苦一般。

僅僅走了十來步,他臉色已是煞白如紙,額頭濕漉漉的江水剛被吹幹,就又滲出了一層冷汗。

“你方才說你身體不對?是怎麼回事?”薛閑瞧他麵色極差,料想這絕不單單是哀慟所致,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廿七嘴唇已然白得毫無血色,活似大病未愈,高燒不退。臉色越是蒼白,就越顯得他眼珠深黑,黑得毫無光亮,簡直不像個活人。他眼睫抖了抖,伸出舌頭舔了舔開始幹裂的嘴唇,搖頭道:“沒什麼,我也不大明白,就是……就是骨頭裏酸脹著疼,腳一著地,能從腳趾疼到頭頂,不敢太用力。”

他低低地回了一句,不等薛閑再開口,他又輕聲道:“忍忍就過去了……總不比死了難受。”

江世寧步履匆匆間瞥了他一眼,又道:“也不定呢。”

陸廿七忽地想起什麼般,轉頭看向江世寧,雖說他實際年紀比看起來要大一些,但在江世寧眼裏,依然是半大孩子,說話也就有些橫衝直撞的毫無顧忌。他冷不丁問了江世寧一句:“你不是活人了吧?”

那麼一瞬間,就連縮在袖口裏的薛閑都覺得陸廿七的眸子瞬間亮了一些,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江世寧這種脾氣的人,也就對著薛閑時不時頂個嘴,跟孩子是不會一般見識的。他愣了愣,點頭道:“嗯,死了三年了,隻是心願未了,暫居在一張紙皮上。”

陸廿七聞言,路都走不順了。腳掌踩地用錯了勁,吃痛地叫了一聲,額上又滲出了一層冷汗。然而他卻全然未顧,隻盯著江世寧道:“當真?這樣說來,即便是死了,也不定然會消失無蹤?”

江世寧看了玄憫一眼,又看向陸廿七,含混道:“生魂多少還是會逗留個一時半刻的,若是情況特殊,多留一陣子也未嚐不可,是麼大師?”

玄憫瞥了他們一眼,並未開口,但也不曾否認,隻抬手指了指前麵,示意已經到了。這裏攢聚了不少船夫漁民,人多口雜,不便講這些神神鬼鬼之事。

陸廿七似乎已經全當他默認了,頓時臉色緩和了許多。

在他們麵前的江岸邊,七八條客舟漁船湊成了堆,全都拴在了岸邊。至於船上的人,則紛紛下了船,幾人合力,從一艘大一些舟船上拖著什麼東西。

“天呐……這都是什麼時候落水的人?”有人嘖嘖幾聲,“怎的都泡爛了?”

“我在這江上撈了這麼些年的屍,頭一回碰上這種陣仗。”那是撈屍人的聲音。

自打陸廿七在他船上詐了屍,撈屍人便暫且先棄了剩餘的那些浮屍,先把船上的三個運回了江岸。將陸十九和劉老頭好生搬上石麵,又架著陸廿七在江邊安頓好,灌了他幾口熱酒暖一暖冰冷的身子,這才又搖著船去撈剩下的那些。

歇在江邊的漁民船夫聽了撈屍人的形容,也都紛紛搭了把手。

他們的船不方便搭載死人,畢竟還得裝魚載客,多少有些晦氣。便幫著撈屍人把泡成破棉絮似的浮屍拖拽上了岸,擺成了一行,乍眼一看,頗為觸目驚心。

玄憫看到那一排浮屍,眉心便是一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