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相符之人共一百又八十,一位不多,一位不少,陰九十,陽九十。”灰衣人領首的那位開口稟報道,聲音掩在麵具之下顯得有些悶,又在出口之時被大雨打散了,聽著模糊不清。

他們單膝所跪之人正站在兩峰黑石之間,麵朝著江鬆山,兩手背於身後。他穿著一身雪白僧袍,纖塵不染。大雨距其毫厘之處杳然無聲,愣是沒在那僧袍上落下一星半點兒濕痕。

這人個頭很高,身形修長而挺拔,單單是背麵便有股出塵離世的氣質,讓人不敢多看也不敢靠近。

他麵上覆著銀製麵具,旁人看不見容貌,單是露出了一雙透黑眸子。他此時正微微仰著臉,目光落在鬆江山頂,沉靜冷漠之中似乎含著一絲旁的東西。

他聽了灰衣領頭的話,背在身後的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目光卻一動不動。

灰衣頭領抬頭瞥了他一眼,又惶然地低下頭,噤聲不語,等著這白衣僧人開口。哪怕隻是這樣些微的沉吟,都讓這些灰衣人覺得忐忑不安,好像自己滿身都是謬誤,做了一堆荒唐事一般。

而實際上,那僧人摩挲了一下手指,便淡淡開口道:“可曾叨擾無關百姓?”

他的聲音也透著一股天生的冷淡,像是微微結了凍的水。

但是這麼一句簡簡單單的問話,便叫這些灰衣人微微一顫。領頭那人連忙道:“不曾不曾,咱們隻挑了僻遠之處擄人,但凡旁邊有個別閑雜之人的,也都一並帶來了,一絲把柄也未曾留。”

那僧人又摩挲了一下手指,不喜不怒道:“擄人?”

領頭連連改口:“不不不,請人。”

他慌忙更正之後,又是好一會沒聽見吩咐,頓時忍不住偷偷抬頭瞥了一眼,就見那白衣僧人依然靜靜地望著江鬆山頂。盡管看不見他的眸子,但灰衣人卻覺得,他似乎少見地帶了一絲感慨,好似這偏僻無名的鬆江山同他有什麼淵源似的。

那灰衣人看得恍惚,一時間膽大包天,居然張口問道:“這地方偏僻無名,平平無奇,國師為何挑中這裏?”

這話剛說完,灰衣人就想一巴掌把自己抽死在這裏。他自小受鬆雲術士教養,十六歲起開始幫鬆雲和國師辦些麻煩事,至今已有七八年了,然而真正見到國師的次數卻屈指可數,大多是從鬆雲那邊領了事四處奔走。但是即便接觸少而又少,他也是知道這位國師的脾氣的——

這位從來喜怒無常,且十分厭惡底下人不知天高地厚,問些不該問的事情。

至於什麼是不該問的,其實這位從不曾明確說過,但就灰衣人他們的理解,就是指“什麼都不要問”。

這位有什麼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哪是他們能插嘴的。

誰知他這一問,國師非但沒有怒意,甚至還答了他一句:“許多年前,我在這處遇見過一位貴人。”

那真是……太久太久以前了,久到連他都已經記不清那時的自己究竟幾歲,生得什麼模樣,爹娘是何人,又是因何緣故將他棄留在這僻遠的山裏。若不是那位貴人,他恐怕輪回都入了幾遭了,又何來現今的一切。

灰衣人聽了他的回答,當即愣了一下,低頭道:“那真貴人慧眼識珠,否則,又哪來今日太平盛世。”

“慧眼識珠……”國師似乎覺得這話很有意思,又似乎有些嘲弄道,“太平麼?若是太平,我也不用做那麼些麻煩事,今日也不用站在此處了,請來這麼些勞苦百姓了。”

灰衣人一時間不知該接什麼話,然而國師向來寡言,難得有興致說這麼些話,他不接豈不是更過不去。於是他想了想,又道:“是我們愚駑,分不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