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六)

玄憫抬手一掃,那隻灰鴿便落在了他手上, 兩隻細爪緊緊扒著他的手指, 也不怕人, 一副早已習慣的模樣。

他將灰鴿腿上綁著的信筒解下, 抽出裏頭卷著的信紙, 粗粗掃了一番。

薛閑勾頭看了眼信末的印章,道:“太常寺?”

玄憫“嗯”了一聲,“你幫我交代過他們?”

信是太卜所寫, 上頭沒有多問一句關於兩個國師究竟是何情況的話,反倒是認認真真稟地報了一番太常寺這些天的狀況,以及臨江百姓的安撫情況。所言井井有條, 可見顯然是有人同他們細致地做過交代。

那日江潮褪去,雨過天晴後,大澤寺內、洞庭湖邊、萬石山旁以及黑石灘上所有被牽連進血陣的人, 都陷入了精力耗盡後的沉睡中,雖然無性命之憂,但也人事不省。

薛閑趁他們昏睡之時, 動了大部分人的記憶。這種事他研究不多,畢竟他向來恣意得很,無所謂會不會被凡人看見,也甚少會用到這種手段。是以他沒有精細地去給那些人編織假的記憶,隻是簡單地模糊了,讓他們覺得自己隻是做了一個有些驚險的夢。

唯獨一個人,他並沒有動手腳。

正是在大澤寺內的太卜。當日他抬腳進了大澤寺時,一眼便看見了地上血陣裏那道突兀的截線,以及太卜落在截線末端的手指。

略微一想,薛閑便明白了這截線的來龍去脈。加之太卜一行人曾經在簸箕山下遇見過薛閑和玄憫,他們當日對玄憫的態度包括一些眼神和細節,薛閑也多少看見了一些。

在玄憫的記憶中,這位太卜姑娘出現的次數不算多,但舉手投足間都透出一股穩重之風,看得出是一位辦事牢靠、顧全大局又未失本心之人。

所以薛閑對她的印象還不錯,便幹脆將她的記憶保留了下來。

不過,保留了記憶不代表薛閑沒有在她昏睡之際動手腳,他借由夢境的形式,將需要處理的一些事情填進了太卜腦中,順帶解釋了一番國師身份的問題。

有一個明白人善後,一切影響幾乎都得到了妥善解決。

太常寺雖然直屬國師,但並非大小事務一點兒不落地向國師請示。是以玄憫雖然大半個月才重活過來,太常寺還是回歸了常態,幾乎一切照舊,甚至還安撫了朝中眾人以及各府百姓,及時刹住了各種傳言。

玄憫對薛閑倒是毫不避忌,聽了他的回答後,幹脆將太卜傳來的信直接遞給薛閑。

這一切既然是薛閑所交代的,那麼有始有終,信自然也該由薛閑來回。玄憫起初是這麼想的,他順手折了一枝枯枝,撚抹了一下,枝頭便滲出了一抹黑汁,如同蘸了墨的筆一般。

他從懷間摸出一張薄薄符紙,遞給薛閑,示意他回信。

薛閑叼著枯枝想了片刻,大筆一揮,毫不吝嗇地在信上誇了五個字:好姑娘,有勞。

玄憫接過紙來一掃,一臉平靜地將信頗為講究地揉了,重新摸出一張符紙,又從薛閑手中將枯枝抽了回來,言簡意賅地回了幾個字,除了保留了“有勞”,其他全然不同。

薛閑眨了眨眼,看著他麵色平淡地做完這一切,忽然牽著嘴角笑了,他手肘搭上玄憫的肩,斜斜地倚著他,漫不經心地順手撓了撓玄憫的下巴頦,“嘶——我以前倒是沒發現你這麼計較。”

更親昵的事都做過了,撓撓下巴算什麼。玄憫也不管他,任他那爪子亂撩騷,垂著目光,燃了一簇火,將那符紙仔仔細細地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