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對此嗬嗬一笑,先前剃了的胡須已然漸長,興起之餘也習慣性地捋了又捋,看得周邊百來人麵麵相覷,噤聲不語。
“來了!”宗澤隻聽身後有人說道。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望前麵灰暗的角落,畢竟像這樣沒分寸的話,鐵浮屠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梁三壺老當益壯親自押解著趙雲卿,其後還跟著不少衙役,少說也有二十來個。
這也未免太興師動眾了點,宗澤苦笑。
“還好?!”宗澤半起了會身子,見趙雲卿一臉嫌棄的眼神,無奈之下又坐倒,搖頭問道。
趙雲卿每走一步哐啷之聲不絕,鄙夷地看了眼麵前桌上的酒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來就往嘴邊喂,空把老王爺晾在了一邊。
嘴角兩邊的油須臾流成了水,沿著繁草般的胡子根須或停滯或順流而下。
宗澤低眉唏噓,道:“還有了!不急。”
趙雲卿低頭瞅了左手塞入牙縫的雞腿,扔在地上道:“飽了!”
“聽你一開口就飽了。”
兩旁的鐵浮屠聞言,盡皆變色趕上。
卻被宗王爺含笑阻止,悄然拾起地上的雞腿,也不顧髒,徑直嗅了嗅,道:“飛燕這女娃兒多好的手藝啊!”
“你……太浪費。”
這是……
“還我!”趙雲卿似乎奮起了最後的力氣,努聲嗬斥,起身相奪。
雞腿到最後雖到了他手裏,但笨重的身軀已被兩旁鐵浮屠捉在了案上。
嘴角還斜咬著女兒的手藝,眼淚連同哈喇子流作一股,隱約中還在與鐵浮屠奮然抗衡。
可螳臂當車,終是不自量力!
任你官爵位得意的時候再高,一旦走了下坡路,過河的卒子都能把你捏成粉碎。
都是一朝天子的一朝臣,更何況宗王爺此次還有求於他,自是不希望手下做的太過,弄的太僵。
當下揚手冷喝:“退下,不可造次!”
宗王爺說罷,緩緩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對於酒量不好的他來說,這已足夠了,道:“咱們都是脖子埋在黃土下的人了,你怎的還是這般固執。”
“還以為你是當年那個進士舉子?!做事情之前,也不為幾個孩子想想!”
趙雲卿不怎麼抬的頭,終於在此刻抬了起來,但依舊是怔怔地不說話。
宗王爺更覺有戲,硬的來完了也是該來軟的時候咯,頓生豪氣:“我宗澤曾對外人言:‘一生隻佩服過一個半人’。東夷獨孤錯自然是其中一個,剩下的半個就是你!”
“不管你信與不信,這幾十年咱倆明爭暗鬥下來,誰也不服誰卻又弄不死誰,也是相當尷尬的。”
朝夕相對的宿敵,若有握手言和的一天,恐怕都有說不出的意外吧!
但在和好之前,總是艱難重重。
趙雲卿信手抹了抹嘴角的油漬,苦笑:“我女兒還好吧?!”
宗澤左手欣然端起碗,做了個回敬的姿勢,點頭之餘,酒水豪飲而下。
這酒,他們都幹了。
“你打算怎麼處置我那兩個兒子?!”趙雲卿如卸重負似地再次問道。
雖說是問,但在趙雲卿的口吻中沒半點乞求的意思。反而更像是兩個老熟人在唏噓茶餘飯後的生活,一團和氣全在其中。
這一幕情景足以讓三百鐵浮屠,不到四百的獄卒吃驚,誰又會懂人到晚年時的各種坎坷,又怎能以仇怨衡量?!
宗澤再次倒酒,卻被趙雲卿回絕了,失意的他隻好給自己倒滿一碗,緩緩舉起左手滿碗的酒:“再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