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被武穆奉為國之仙境的忘憂庭,今時雖是深秋,但仍舊黃花、茱萸遍布,梅花才露尖尖角,生機猶在。
可與它甚不相稱的是,漫山生機後的白帆,隱隱約約的嗚咽抽泣聲,那種大男人的哭聲著實讓人頭皮發麻。
宗澤在半山腰駐足了片刻,本來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隨便行個遠處都是要坐官轎之類的,但此刻是去探望故人,走著去更顯尊重。
一個人活著的時候,總要與他或多或少過不去,等他伸腿瞪眼後,才知少了他更有千百幽怨無處話說。
念及此事,他的腳步更加快了,快得根本讓人無法理解,理解他還是個古稀老人。
李輝曾言:“人若活著,隻是為了心中的那一絲信念,就算行將朽木也能枯木逢春。”
宗澤當時還笑問道:“這沒頭沒尾的話,誰說的?”
李輝不免為這個莽夫引經據典一番,卻隻得人家兩個字回應。
“狗屁!”
李輝臉色一窘,笑顏看魏晉州,魏晉州替他解圍道:“可惜,人活一世大都自欺欺人者多。”
宗澤撫須長笑:“這話中聽!如若沒有那些人,老夫手裏也未免有如此重的殺孽。”
現在想起來,還真是自己打自己臉。
那日雖有東南輕風,但茶香正濃。
今時西北斜風細雨,可身前身後卻無一位故友,唯獨剩下自己孤身一人,站在高峰之巔望著雲海興歎。
凜風襲來,老王爺傲骨自提神采,昂首抬頭高嘯道:“老魏!山下水開了,快將你私藏的好茶捧出來。”
嗚咽聲似乎在風裏熄滅,空餘呼呼大作。
宗澤枯瘦的老臉微微抽搐幾番,虎眼怒睜向天,須發皆張,揚聲再道:“老魏,喝......茶!”
呼聲震得隱匿在四周絕壁安息的倦鳥騰騰起躍,一切重歸於和諧,靜謐。
吱呀!
沉重的朱門緩緩而開,門內多了位木訥小廝。宗澤見過好幾次,曾聽魏晉州呼喚他“鬆楊”。
小廝見到並肩王似乎並不意外,略微擦拭了會紅潤的眼角,躬身行禮道:“王爺,您來了!”
宗澤點頭。
他又道:“我家老爺臨終時曾說過,讓您看開些,別太傷神。”
宗澤嘴角吱唔打轉了片刻,轉身負手,不語。
小廝再道:“他還說,您肯定會是第一個上山來看他的人,那時候他應該還沒走遠,糾紛一世,始終都得有個訣別的。”
宗澤白衣輕輕一甩,揚天長籲:“老魏,茶給你留著,來年陰間一起喝。走好!”
這一刻,風停雨散、秋陽初升,雲海暗伏不起。
宗澤隨小廝進門,少有的言談中才得知他姓薑,名叫做薑鬆楊。
薑鬆楊進入後院便與宗澤分開,宗澤去了靈堂,而他去了相反的書房。
書房裏有魏晉州這幾天閉關所著的書,算上他臨終時未完成的那半本,總共七本。
分別是《齊家論》、《解兵》、《話桑》、《釜薪》、《權謀》以及不全乎的兩策《漢望》。
薑鬆楊此行就是要取出這東西,然後秉承魏晉州的遺願,將它們交給宗澤。
這樣,他即便苟活於世,也無甚留戀的了。
宗澤在靈堂上香後,轉身問清薑鬆楊緣由,便接過七本書冊,輕聲道:“魏老臨走時……”
話剛開口,卻又不知如何了結。
薑鬆楊苦笑,道:“他走的特別安詳,隻是那本《漢望》,老爺終究是寫不完了,估計也沒人再能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