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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在水天之間自由地翱翔。但是,這帶給他的隻有這清冷如死的天空和水底。天河夜轉漂回星,銀浦流雲學水聲,除此以外,一無所有。
仞利天的最高處,飛鳥難上,萬籟俱寂。在那裏俯視,他生活的琥珀川就像一麵狹長的水之鏡。
鑽石星辰的環繞中,赫然是龍孑然一身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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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賑早見琥珀主,琥珀川的龍神。
由天地生靈聚集而成的自然神一族,誕生於鴻蒙之初。隻要自然力量存在,就能擁有無邊的神力。神祗沒有衰老和死亡,也沒有播種和收獲。時間和生命,對於他來說,就是個無底洞。
他的內心充滿了對自身生存意義的茫然。擁有如此完美的生命,他並不快樂,反而陷入了無止境的混亂和悖論之中——他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要往哪裏去,能幹些什麼。
萬物盡白的冬天,是他最寂寞的時候。他長久地蜷縮在冰封的水底裏,落在河麵上的細雪仿佛一個美麗而安靜的塚。
望著天上夕陽的光影,他無意識地伸出手,想要觸摸那溫暖而絢爛的晚霞,以及河麵上嬉戲的孩子。
千百年來,他一直、一直見證著人類的發展。人類雖然生命短暫,在他的就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但他們卻擁有他所沒有的——愛。
愛和靈魂是不朽的。自然神淩駕於蒼生之上,無聊而孤獨,心在無底洞般的長久歲月中變得空無一物。而人類,盡管生命如白駒過隙,卻在卻堅持不懈地奮鬥與收獲,與時間抗爭,在大地上譜出了瑰麗輝煌的人類文明。
他在海天之間看到了各種各樣蕩氣回腸的興衰起落、悲歡離合。然而,一泓海水杯中瀉,變更千年如走馬,他始終是一個旁觀者。
他總是感到無比的失落。如果能讓他自己選擇,他寧願生生世世在人間輪回漂流,也不願再被神明金黃色的鎖鏈套住,動彈不得。
隨著歲月的流逝,人類從茹毛飲血過渡到追逐精神的時代。人們發現了自身的局限性:他們可以創造出帶領自身上天下海的機械,卻永遠無法像龍神一樣到達星月之外、海最深處。
於是,信仰,就此誕生了。
人類修築各種各樣恢弘大氣的神靈住所,參拜包括河神在內的自然神一族。人們敬畏神明,敬畏自然,在巨大的神廟社殿裏感知著自身的渺小與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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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生存的意義,是在一個孩子不慎溺水的時候。
在那孩子落水快要窒息時,他飛快地遊過去,及時把孩子救了上岸。看到孩子父母欣喜的表情,躲在河水裏的他,內心也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樂與滿足。
“是誰救你上來的?”他聽到孩子的父親這樣問。
“我好像看到了一條雪白的龍!我還抓著龍角呢!”孩子興高采烈地說,“上岸以後變成了一個好漂亮的男孩!”
“胡說什麼呢你!被水嗆糊塗了!”他的母親寵溺地說。
他撲哧一聲笑了,同時也感到有點落寞。
他沒有父母。沒有誰像疼愛孩子那樣疼愛過他。或許,父母和疼愛在高高在上的神祗的概念中根本是不存在的吧。
——但就僅僅是這樣看著,也很快樂呢!
從今以後,他便時刻待在琥珀川裏。夏天的時候,孩子們下水嬉戲,他在人們看不見的水底安靜地保護著他們。琥珀川並不淺,不慎溺水的孩子卻總是能神奇地存活,在河水裏丟失的東西也總是隨著水流漂回到岸邊。
看到人們欣喜的表情,他感到很開心——他頭一次慶幸,自己是個擁有法力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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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切都在世界進入工業時代後改變。
那個時候,人類忽然不相信自然神的存在了。他們變得自大而自私,開始任意妄為地大肆破壞自然神守護的領域。資源豐富了,人類便露出了獠牙,開始瘋狂地自相殘殺。
大地上硝煙四起,滄海橫流。琥珀川邊的人們連續遭受了戰爭與饑荒的襲擊。他們的資源和土地都無法維持他們基本的生存。
他第一次救的孩子號召大家——圍河造田。
信仰消失後,人類大麵積地破壞琥珀川的流域。肮髒的淤泥被填埋到清澈的河川裏。作為琥珀川的龍神,他的力量也一次一次地被削弱、摧毀。
然而他卻從來沒有怪過人類。他一直把人類的貧窮看在眼裏,明白他們在戰爭年代的艱難與困苦。他甚至縱容他們,隻因他喜歡看到他們的笑臉。
填埋河川後,田野和房屋都建起來了。他目睹著人們的生活逐漸改善,從貧困,到溫飽,再到富裕……可是他們圍河造田的行為仍沒有停下。上遊填滿了,就繼續延伸到中遊;中遊填滿了,便又繼續延伸到下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