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蒼見優突然盯著破廟一側那些高高壘著的瓦缸。剛進來的時候他們檢視過,每一個瓦缸裏麵都裝著劣等的醴酒。想必是附近鄉野的酒家看此地空曠,暫時存放在這裏的。蒼見優的心中漸漸浮起一個念頭。

而同時,薛靈芸亦順著他目光的方向,盯緊了那些酒缸。

他們彼此對望一眼。不用言語,卻已心領神會。笑容便同時綻開在兩個人的愁眉上,連雨勢也驟然停歇。

“你怕嗎?”他問她。

她微笑著搖頭,明眸間,是一貫的堅定。他便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仿佛蜀中仙山的日出雲海,繁星明月都縈繞在這小小的廟宇,彼此隻覺坦然,滿足。或許縱然安平盛世富貴榮華裏的相望不相守,逃避壓抑和假意疏離,都不如此刻刀山火海間的一次凝眸。

而結局,生或死,悲或喜,已經不那麼重要。

於是,便在曹丕正欲下令讓人馬衝進破廟的時候,破廟裏,燃起了熊熊的火光。那火光鮮紅,熾亮,將陰鬱的曠野點綴得如同盛放了爛漫春花。

那火光,燒進了在場每個人的瞳孔。

曹丕隻覺得已然堅硬麻木的心腸也豁然吃痛,就像有無數的螞蟻在鑽,針在刺,像有無數的結勒得他要窒息。

他大吼起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頓時,嚴陣以待的兵馬亂了秩序。有的救火。有的尋人。可大多數都在破廟的邊緣徘徊著,遲遲不敢靠近。

破廟的屋頂塌了,橫梁,瓦片,門框,窗欞,統統麵目全非地傾倒,砸落。後來,民間傳說,就在那堆廢墟裏,一共挖出了六具燒焦的屍體。

六具殘骸,有一具是女子。

從體態與衣著來看,那便是薛靈芸。她的頭頂,還別著幾乎快要熔化的火珠龍鸞釵。那寶釵焦黑而扭曲,隻能依稀辨認出一點輪廓。當侍衛們將寶釵雙手呈上遞給曹丕的時候,馬背上的男子,即便麵對千軍萬馬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在低頭的一刹那,竟然流淚了。侍衛們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仿佛看了就會被判冒瀆之罪。他原本是這世間最偉岸的君王啊,他的眼淚,比任何俗物都要珍貴。他卻隻是捧著那燒焦的寶釵,任往事曆曆浮現在腦海。他的心裏在無聲地呐喊,卻不能說給任何人聽,他說,若早知是這樣的結局,朕寧可放你自由,也好過眼睜睜看著你在朕的麵前化為烏有。朕對你,並非那樣狠心,並非沒有情意,可是,你到底也不明白。

沒有誰明白,他的高高在上,他的無邊寂寞。

六具殘骸,另外的五具都是男子,其中有四名,都在屍體的附近找到了羽林騎的令牌。而沒有令牌的那一個,他們紛紛認定,便是蒼見優。因為他的皮肉縱然腐壞,可左腳腳踝處,曾經受公嚴重的傷,縱然愈合了,也在骨頭上留有印痕,那些羽林騎的侍衛們都很熟悉他們曾經的中郎將大人,便對那傷非常肯定,並且從一些燒剩的衣服布料以及體形特征來看,那具焦屍,也和蒼見優異常地吻合。

蒼見優死了。

曹丕在命人將火珠龍鸞釵收好帶回皇宮的時候,極度厭惡地看了看蒼見優的屍體,然後長噓一口氣,拉動了韁桑

揚鞭絕塵而去。

從此後他依然是一國之君,依然操控著無數人的生與死,依然寂寞高高在上,依然對往事耿耿於懷。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化。

隻是,那疲憊,那無奈,又深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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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見優死了。薛靈芸也死了。民間有關他們的傳說,漸漸地流傳開。就像當年的曹植與甄妃,人們總是津津樂道一段轟烈的傳奇,哪怕他們其實並不清楚其中的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