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揉了揉凍紅的鼻子,表情忽然嚴肅:“我表哥在皇宮當差。他聽來的消息,沒準兒就是真的。他說,季斐然曾經的心上人是個大將軍,幾年前就死了。季斐然心中受了重創,一直需要人安慰。遊大人剛入朝的時候,官兒沒那麼大,與季斐然苟合,爬上去,便得魚丟鉤……哎,其實小的一直很欽佩遊大人,真不希望這是事實。”
那三人頓時錐子紮不出一聲兒來的,各想各的。最後季斐然先笑道:“行,子望,你也喝夠了,咱們回去。”遊信點點頭,看了他一眼,令知府付了帳,默然尾隨季斐然。
季斐然方走兩步,便轉身道:“遊大人,這天涼颼颼的,趕緊回去洗洗身子,睡上一覺,不必跟著我。”遊信道:“你穿得單薄,不如隨我一同回去。”走到他身邊,欲握住他的手。季斐然退了一步,想拒絕,抬頭卻發現他瘦了一圈,心中一緊,便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走了一段。街上人潮翻湧,一名鬻馬人站在巷子口,嘴皮凍得發紫,卻頗有精神,四處叫賣,並聲稱那是上好的純血馬。季斐然走過去,又開始狗拿耗子:“純血馬有十五到十七掌,你這馬撐死也就十三掌,怕就是普通的中原馬。”
那鬻馬人小聲道:“這位公子,我這馬難馴,隻讓牽不讓騎。不這麼叫,如何賣得出去?你瞧瞧我這手,都凍成這樣了。”說完伸出一雙烏紫的手。季斐然瞅了那馬一眼,笑道:“你沒學過訓馬吧?這馬看去不難馴服。”鬻馬人有些不好意▓
季斐然睜眼看著床幔,眨了幾下眼睛,將頭埋入被褥。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外親內疏,白水煮豆腐似的混著過。遊信天天策劃治水一事,季斐然偶爾跟過去插一腳,但都給遊信打發回來,季斐然隻得聳膊成山,指著遊信說那是頭瘋駱駝。瞥眼間,春季到來。
因黃河水係分主支流,若將主流加深加寬,疏通支流並與之相接,培修高處,疏浚低地,自然形成湖澤陸地,將所有支流連結,洪水便暢通無阻,流向大海。
遊信對各地水情都做過分析,製定方案:一方麵加固修築堤壩;另一方麵,改堵塞為疏導,根治水患。洛陽南郊有一座高山,擋住洪水。因此發洪之時,高山中段缺口處,有一個很大的漩渦。但及夏季,洪水奔騰,岌岌可危。要實施方案,隻得開山挖河。
這可不是一項小工程,需要大量銀子和人力,必須先上書朝廷。叫人捎信回京,皇上那邊的答案是考察後再議,指明要遊信親自去。因怕夏季洪災加劇,遊信二話不說,帶了幾件衣服與封堯前去。歸衡啟和季斐然以“文官拖尾巴”為由,留在城內。
季斐然與歸衡啟待在宅中,百無聊賴。
又過了數日,封堯回來,說遊信還有事未處理完,會在夏季前趕回。
春末時節,理應發災率極低。但這一年分外古怪,天降驚雷,一夜洪霖,劃破城內寂靜。季斐然原本展轉難眠,好容易有了睡思,曈曨中,卻做了魘夢。夢中遊信臉色卡白,在水中奮蕩,朝他伸出手,他剛想去拉,人卻被洪水衝走。
轟雷落下,蜂蠆作於懷袖,季斐然飛速坐起,大驚失色。風號雨泣,颯颯敲窗。季斐然衣服也未披上一件,便破門而出,直衝入遊信的房間。
房內罄然無人,桌上一書卷,雨透窗落,宕滌字墨,四處流溢。季斐然看著空床,被單整齊,床帳高挽,眼前一片昏花,往後連退幾步。狂風襲來,房門砰然關閉。
季斐然頓時罔知所措,看著黑壓壓的後花園,拾起路邊的竹傘,衝出大堂。朱燈熄滅,視線薄暗。漆夜無月,崩雲快雨。季斐然將傘撐開,暴風吹得傘簷亂擺。將之擰回頭頂,衝出宅門。哪知剛走出去一步,等時渾身濕透。
街上空寂,歪歪斜斜頂著傘走一段,速度如何也快不起來,雨水斜打在身上,冰涼刺痛。握著傘骨的手亦失去溫度,幹脆直接將傘丟在路旁,傘簷順路,接連翻了幾個筋鬥。雨衝得人舍不開眼,季斐然握緊凍僵的雙手,四處尋找那個人的身影。
暴洪複發,堤壩橫製頹波,洪潦隻能徘徊在城外。南郊山峰斷續坍塌,泥石流滾滾落下。季斐然看著那遠處的山,目光呆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