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重要,小命更重要。匆匆掃過一眼,倏忽發現古玩都是按照朝代順序排列的。從商朝彝器,到秦朝的青銅器,皆無可非議。可在秦朝金玦與西漢琉璃珠中間,擺了一個鉛釉陶器,以綠赭藍三色混合。季斐然湊過去一看,心中暗罵常及個棺材楦子客作兒,傻也不能傻到這種境界。

唐三彩,這道兒絕對是個唐三彩!

搬起唐三彩,底下一個洞。月光下,裏頭白生生的,掏起來看,竟是個手卷。手卷打開一看,嚇得兩眼圓瞪,舌橋不下,直懷疑自己是黃湯喝多做夢了——起兵計劃書。

天降悶雷一劈,劈得季斐然連來人都不知。

直到門外有人歎息一聲,季斐然才回過神。那人說話很直接,直接到使季斐然不敢相信那是老狐狸:“季大人,你與老夫陽關道獨木橋,各走各的,何必僭越界限?”

季斐然未回頭,隻拿著起兵計劃書看了又看:“周全~~真周全~~”常及道:“方才我知道你在門口,給你個幾端,讓你充瞎子。你非但不躲,還真探到屋子裏來。皇上前些日子欲拿你性命,老夫還勸過他來著,現在看來,老夫也得替皇上辦事了。”

連緩和的機會都不給他留,腦子保不住了。季斐然微微一笑,光芒萬丈:“既然常大人都這麼說,斐然又怎敢不照做?打個商量,起落你定,路子我選,也不枉斐然曾陪你吃過那麼多花酒,當過那麼多年朋友。”

常及摸摸胡子,仁慈得像活佛:“老夫一向寬待年輕人。”

匕首,白綾,枯井,絞架,虎頭斬,鶴頂紅。怎麼聽都是最後一個最順耳。季斐然清了清喉嚨,悠閑地往門外一站:“鶴頂紅。”常老頭也一副清淡德性,擊了擊掌,幾個小廝便蹦達出來。

常及一句令下,不過多時,一個小瓶子便扔在季斐然手中。

季斐然看看那瓶子,雖無砍腦袋堅決,還得受一段時間折磨,可死相不錯。且非重臣皇族,無權享之。生前活得憋屈,死後怎麼也得高貴一次。上一回在玄武門外,便已和九門提督商量好,喝這玩意兒歸去,可遊信那傻小子半路殺來,無能消受。這次無人阻撓,必可喝個痛快。

心中念諸多,手上沒動靜。借著月光,季斐然看著瓶上自己的倒影,卻發現自己再瀟灑不起來。以前那種拿著毒藥當水看,仰頭,一杯到底的釋然,沒了。早死早遇齊小祚的信念,也沒了。

想死好些年的季斐然,突然不想死了。

皇天無親,唯德是輔。季斐然多年來自命正義,果是有了好報。就在常及準備催促他早些歸西的時候,門前撲哧一聲,煙霧四起。季斐然腦子一嗡,便已有人拖著他的手腕,往外拉去。

一路狂奔,衝出常府,才看清麵前的人。寬闊肩膀,高挑身材,一雙手磨了些劍繭,強勁有力,竟是封堯。季斐然正感古怪,封堯卻像給包子塞餡兒似的,把他塞入馬車。

狂奔後是顛簸,季斐然被抖得骨頭散架,說話聲都在上上下下:“九王爺,不是回去了麼,竟抽出空子來救我了?”很是挑釁,卻掩不住明顯的喜悅。封堯回頭看他,忽然柔聲道:“我很久沒見你笑了。”季斐然成了丈八羅漢,笑道:“我何時不笑了?”

封堯未回答,掀開簾子,看看窗外:“我說過叫你別去撥草尋蛇,這回沒法子,你隻能逃出京師,越遠越好。我這就送你出城,等一切平定下來再說。”季斐然一怔,徑自看著窗外發呆。

黎明降臨,馬車在驛道上轆轆奔馳,季斐然和封堯坐在車中,食不言,寢不語。好容易走了一半,卻見人提著燈籠滿大街跑,一邊跑一邊吼叫。原未留意,卻聽到了熟悉的名字,季斐然整個人都僵住。那人在喊:“齊大將軍回來了!!”

不止季斐然,封堯也變成了泥胎。兩人麵麵相覷許久,季斐然突然站起來:“停車。”

馬車停住,季斐然慢慢踩下地麵。封堯抓住季斐然的手腕道:“小賢,你知道這是假的。”街上的人提著的燈籠青焰孤寒,瑩如雲母。季斐然抬頭看著封堯,眼睛眨也不眨。街上的人還在四處奔跑,路過季斐然身邊時,稍停一下,放大聲音吼道:“齊大將軍回來了!齊祚大將軍回來了!!”

季斐然眉頭微絞,一腳蹬上車,坐回座位:“走。”

至城門的路上,車中更是鴉雀無聲。

白虎門前,兩個守衛東倒西歪地站著,滿麵倦容。封堯的馬車到時,他們隻用長槍象征性地攔截。封堯露出頭,兩人立刻精神抖擻,跪下請安:“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封堯道:“你們怎麼這麼早就起了?”其中一人道:“遊大人回來,奴才們給他開門,便再睡不著,直接出來站崗。”封堯還未說話,季斐然便率先問道:“遊大人回來了?何時回來的?去了何處?”封堯在車中握了握季斐然的手。

那守衛道:“回季大人,遊大人一盞茶前回來,聽他與隨從說的,直接去早朝了。”季斐然眼中一亮,回頭對封堯道:“我們回去。”封堯道:“小賢,不要急,極可能是常及在玩名堂,剛才在城中說齊祚回來的人,八成是他的眼線。別輕易進了他的網。”

季斐然道:“這次一定是真的,快回去。”封堯道:“遊信回來又如何?你還是逃命要緊。”季斐然幹脆不答理他,跳下馬車,加快腳步趕回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