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露出嘲諷的笑意,吐出開叉的舌頭。

「你向我道歉,隻會讓我覺得惡心。我還要拜托你別這麼做呢。」

被喜藏冷哼一聲,小春很不甘心地沉聲低吼,臉轉向一旁,盤起雙臂。

「虧我還決定大老遠回來拿忘掉的東西呢……」

(……決定大老遠回來拿?)

喜藏朝小春的左手瞄了一眼。他手裏握著鎖怪。小春先前說他有東西忘在這裏,特地過來拿,但可能不全然是這麼回事。說到逞強,他和喜藏半斤八兩。喜藏往前邁出半步,狠狠一巴掌打向小春腦袋。

「你幹嘛啦!」

「這是你今天害我走那麼多路的回禮。」

小春隔了半晌,才想到喜藏為什麼會那麼做,他就像渾身發癢似的,一張臉皺成一團。

「今天的晚餐是豆腐飯、紅燒鯛魚、魚丸湯、醃蕪菁。」

喜藏將中午時告訴小春的菜單又重複了一次,小春露出無比難過的表情,雙肩垂落,明顯擺出沮喪的表情。

「可能還會再多幾道菜。」

「……哦!這表示綾子會來嘍?」

小春猛然抬頭,與一張苦瓜臉的喜藏四目交接。

「反正妖怪向來都很隨便。就算晚兩個小時左右,應該也不會覺得怎樣吧。」

⑦思⑦兔⑦網⑦

小春緊盯著喜藏瞧,喜藏避開他的視線,望著不知名的方向說道。

「……你溫柔的一麵,真教人渾身不舒服呢。」

小春搔抓著脖子,很坦率地走向起居室。看來,他決定聽喜藏的話。喜藏暗自鬆了口氣,開始淘米。這時,起居室傳來咚的一聲。應該是小春用力朝榻榻米躺下的緣故。無比豪邁的聲響。你好歹幫個忙吧——喜藏發牢騷道,這時小春傭懶地應道「獠牙鬼和人類水火不容,所以不可能啦」。

「明明水火不容,但你不是來了兩次嗎?我看你還會再來吧?」

「這可難說哦。」

小春和多聞一樣,回答得模棱兩可,喜藏板起臉,眉頭緊蹙。小春理應看不到他的表情,卻忍俊不禁,嗬嗬笑道:

「要是在月圓之夜,有人不斷呼喚我的話,我可能會再來。」

喜藏差點拿不住鍋子,但他極力支撐。

(那家夥……)

喜藏暗罵硯台精,皺緊眉頭轉過身來。說什麼在月圓之夜一直仰望夜空.祈禱會有獠牙鬼掉落,那全是硯台精在胡扯——喜藏心想,要是不先對小春這麼說,待會吃飯時一定會被他瞧扁了,他急忙走向起居室。

「我不知道你聽到了些什麼,但那全是硯台精在胡扯……」

喜藏話說到一半,就此打住。因為起居室裏沒有小春的身影。正當他準備往店麵的方向張望時,庭院傳來卡啦一聲,喜藏再度走下土間,從後門走出屋外。但庭院裏也沒看到小春的身影。不過,倒是有幾片樹葉從杏樹上飄落。喜藏定睛凝望夜空,沒有像當時那樣的夜行隊伍在空中飛舞。他環視四周,從後門望向巷弄,恰巧與一雙盯著他瞧的藍色眼珠四目對望,喜藏不由自主地說道:

「今天老是遇見你……」

對方似乎也這麼認為,叫了聲「喵」。喜藏再次仰望夜空,但沒看到他想見的景象。烏雲密布的夜空,不見明月高懸,同樣的,也不見獠牙鬼的蹤影。在驅鬼那天掉落的獠牙鬼,明明沒趕他走,卻自己回到他的世界去了。猶如白天時吹來的春日疾風,以驚人之勢前來,攪亂他人原本平靜的心湖後,又匆匆離去。

(……又要我過同樣的日子嗎?)

這半年來,喜藏總是仰望夜空。不是向天祈禱,而是一味等待。那是一段孤獨而平靜的日子。要不是八天前小春從天而降,他現在應該仍抱持同樣的想法。隻要像之前一樣,持續朝天際呼喚,小春或許又會突然從天而降。但不知道會是半年後,還是一年後。也許是十年後也說不定,甚至可能更久。在不知要等待多久的情況下癡癡等候,遠比想像中來得辛苦。

(雖說他有可能從天而降,但也可能不會。)

離別總是來得很唐突。他的母親、父親、祖父皆是如此。

(不會再有了嗎……)

喜藏原本心裏正要這麼想,但他旋即感覺「不對」。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不過,道別的時刻不是現在。

先前他對彌彌子說的話,既不是逞強,也不是違心之論。因為此時闔眼做深呼吸的喜藏,腦中想的也是同樣的事。

最重要的,是今後他有深雪陪伴。還有老愛在耳邊嘮叨的硯台精。喜藏已不同已往,他不再是獨自一人。盡管還會再次仰望月夜,但或許心頭已不再有昔日的落寞——喜藏向自己仍舊感到落寞的內心如此訴說,睜著他那雙可怕的大眼,走進家中。一走進土間,他心想……

(那個守不住秘密的家夥,得先訓一頓才行。)

他忘了之前洗到一半的米,就直直往店內左側深處走去。

⑴原文為法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