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戚人等都沒有一個。
省親之日眾人如何早起,如何妝扮,如何闔府人等在外頭迎接貴妃鑾駕,元春又是如何元宵夜歸寧不提。單是省親之後,賈府眾人便都脫了一層皮似的,原先緊繃著的弦兒驟然鬆了下來,一連幾日從主子到奴才都是筋疲力盡懨懨昏昏的樣子。
別人都能歇著,惟有寶玉不行。如今賈政打定了主意要讓他秋天裏下場,林如海也覺得可以一試。因此二人與寶玉定的功課越發緊了些,每三日一題,賈政看完了林如海批,搞得寶玉頗有些焦頭爛額之感。
這一日來至林府,林如海卻是正在會客,他便一徑往了書房裏頭去,拿了林如海劃定的文章搖頭晃腦讀著。
若是先前,他最是厭惡這些八股文章,不是賈政逼得緊了再不肯看一眼的。如今倒是覺得,這八股文章裏亦有那好的,或是辭藻華麗或是平和沉穩,或是見解獨到或是針砭時弊。
當今聖上喜文人廣開言路,寶玉看那前科一甲的策論,卻是針砭時弊言之有物的,說一聲激揚文字也不為過了。寶玉看得心血澎湃,頗有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攤紙研磨,飽蘸了濃墨,吸氣提腕落筆行文,一氣嗬成。放下筆來自己讀了一讀,自認為文辭立意無一不精,不由得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拿了文章在眼前,踱步念著。
書房門被打開,寶玉扭頭朝後看去,林如海站在一人身後,神色恭謹。那人三十出頭的年紀,雙目微深,麵色清冷。身上雖隻是穿著青色錦袍,然衣擺袖口等處無不是精細,看著便絕不是普通人。況且,能讓姑父這個前科探花如今的二品尚書如此恭順的,天底下能有幾人?
“咦?竟然是你?”一個清清亮亮的聲音響了起來。
寶玉這才看見,那人身邊兒還站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兩人眉宇間很是相像,想來是父子。那少年微微揚起下巴,“上回你騎馬就跑了,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林如海嚇了一跳,竟不知寶玉何時得罪了眼前的少年。
微一皺眉間,那男子已經“哼”了一聲,少年當即不說話了。
寶玉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來人身份沒有明說了,他也不知該用何禮參拜。
林如海輕咳了一聲,看了一眼那人臉色,見他微微頷首,忙看向寶玉:“快參見萬歲。”
寶玉大驚,忙伏地叩首,口稱:“草民賈寶玉見過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人“嗯”了一聲,身後一個白淨麵皮兒的立馬上前一步,細聲細氣道:“起來罷。”
寶玉爬起來,微躬了身子垂首而立,心裏砰砰直跳。他竟是在林姑媽家裏見著了皇上?這若是說了出去,隻怕都沒人信!
“你是榮國府的人?”皇帝神色瞧著雖是極冷的,聲音倒是好聽。
寶玉忙又將頭垂的低了些,“是。”
“如此說來,是賈妃的兄弟了。”皇帝點了點頭,賈元春雖然上位手段不大光彩,好歹算是個聰明的。上回忠順借著蔣玉菡之事發作了薛家,賈家倒是拎清了沒往裏頭攙和,最終還是王子騰出麵走動方才保下了薛蟠。
這些老臣世家一向同氣連枝,賈史王薛四家更是彼此聯絡有親,再加上那江南的甄家,關係網盤根錯節。細算起來,賈家原本就是分了兩府的,寧府的從賈敬起,到現在的賈珍,一個光想著成仙得道,一個隻想著投機取巧,牆頭草一般的。倒是那榮國府,賈代善的兩個兒子平庸,沒什麼能為。倒是二房賈珠二甲出身,聽說在翰林院裏也一貫低調,倒是個明白人。
瞧瞧眼前的寶玉,海藍色外袍,秋香色織錦長衫,腰間一根玄色絛子,年紀看著比大皇兒略大了些。方才在外頭聽他念著什麼,也聽不大真著。
“林卿,這孩子如今是跟著你念書呢?”
“回皇上,寶玉先前是拜了徐籍徐先生為師。後來徐先生起複,往外省任職去了。恰好趕上微臣進京,也便無事時候過來,若有文章臣便幫著瞧瞧。說是弟子,倒也不為過。”林如海笑道。
皇帝點頭,又命寶玉將方才所做的文章拿來。寶玉忙雙手呈上,那跟著的內侍便接了,又呈與皇帝。
皇帝看了一遍,又抬眼看了看寶玉,隨手將文章遞給了大皇子。
大皇子看了,眼中卻是閃過驚訝之色。
林如海在外邊原也聽見了寶玉嘟嘟囔囔,偶爾一兩句入耳,聽著倒也是平日裏難得的。他對寶玉還算是有幾分自信,因此並不如寶玉那般緊張。看他略帶了絲兒不安看向自己,便安撫地頷首。
寶玉暗中吐了口氣,勉強平複了自己跳的快了些的心口。
皇帝雖是有些驚訝寶玉小小年紀便能有如此文章,卻也不會將這個如何放在心上。倒是那大皇子,輕輕拽了拽皇帝的袖子,看了眼寶玉。
皇帝會意,卻不置可否。
寶玉這邊兒暈暈乎乎回了榮府,想起來自己今日經曆,竟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偷偷地掐了一下自己腿,覺得有些疼了,方才清醒了過來。他倒是想著與人說一說,隻可惜林姑父囑咐了,萬不能叫人知道了皇帝微服出宮的事兒,被人知道了不是玩兒的。因此,寶玉隻得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