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是帶著張揚的笑臉,不斷地貼上來承受他每一次的冷言冷語。每每感覺她眼睛裏蓄著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以為自己真的很糟糕這麼對待一個小女生,下一次她仍舊若無其事地出現,簡直比被奧特曼折騰的小怪獸還要準時,還要風雨無阻,任勞任怨。
少年陸竟曾經一度希望自己的父母可以搬家,或者依靠於上學寄宿什麼的,徹底擺脫這個難纏的姑娘。
他很討厭看到她湊過來跟他撒嬌,很討厭她每次都借著他的名字趕跑他身邊出現的其他女生,很討厭她每次都似乎看不懂他臉色一樣死纏爛打,很討厭她一直把自己低到塵埃裏,可是還是開不成一朵花的模樣。
真的,真的很討厭。
至少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討厭著的。
起初相處的時候,每每心裏因為對方有些什麼事情,而產生一點兒軟化的時候,她卻忽然變臉,像是肆無忌憚一樣,在他麵前就胡亂欺負他身邊別的女生,像個刺蝟一樣,站在他身前,擋去其他全部的注目。
他其實很不喜歡。
很不喜歡她每次都把自己放得好低,低得他都不想拉她一把。
很不喜歡她每次都把自己當做是救世主,不管他需不需要,都想要幹涉他的每一個動作。
非常地,不喜歡。
可卻好像無法直視對方轉身離開的背影一樣,他慢慢地闔上眼,站在原地,眼前仍舊是來去匆匆的人流,陸竟停在那裏,第一次,有些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何去何從的感覺。
其實,也不算第一次吧。
幾年前那個人帶著一點兒難入眼的笑容,擋住他的去路,可又不是跟平時一樣,隻是很認真地躬了一下身子,跟他說了一句“對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從今以後,真的不會了”,對他笑笑,然後飛快地回轉過身,腳下不停,大步離去的時候——
那一刻,他好像,也有些如同現在一般,浮浮沉沉的,飄在半空中,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感覺。
喜歡麼?好像不是。
不喜歡麼?
……又沒法完全地否認胸口那陣微妙的震動。
每次覺得心髒開始不在計劃中的跳動時,下一秒,她總會幹出什麼按停開關的事。
每次覺得這個女生真是無聊至極,沒有任何可取之處的時候,她倏然回頭,莞爾一笑的臉,卻總能輕易惹出一段心悸。
就像陸竟曾經以為,她離開了,很好,真的很好嘛。以後再也不用頭疼,不用煩惱,不用不知所以,不用被人一直層出不窮地打擾,不用冠以一個莫須有的頭銜,無限次地掉進跳還是不跳的糾結問題裏。
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
終於主動學會看人眼色的人,這一次難得地難麼幹脆利落地,真的說走就走再沒有回來,多好的事兒。
他卻漸漸像是個無法填滿的無底洞,即使端坐在那裏,也仍然覺得不安,覺得失落,覺得慌張無措,覺得莫可奈何。
然後想,有的人,真的是個劫。
真的是個劫。
就像聽見對方婚訊,忍不住放下手邊上所有的工作,直飛過來,於是看見難得也會無措的自己而已。
陸竟難得放任自己,放鬆了姿勢,漫無邊際地想著什麼,心不在焉地站在那裏。
他聽見耳畔有個略略沙啞的女聲,宛轉地唱:“沒有一點點防備br也沒有一絲顧慮br你就這樣出現br在我的世界裏br帶給我驚喜br情不自已”。
聲線低沉,在空氣裏宛轉地打著旋兒,落在他的腳邊。
高潮的部分那個女聲唱“你存在br我深深的腦海裏br我的夢裏br我的心裏br我的歌聲裏”。
他忽然覺得動人。忽然心悸。
忽然發覺眼前浮現著某個人的臉,那是他們初見的時候,那個躲在父母身後的女孩子,在看見他的第一秒鍾,眼睛裏倏忽閃過亮亮的光,接著就緊巴巴地粘在他身上,再也不放開了。
他記得她在向父母問好以後,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結結巴巴地,慌慌張張地,說“你好……我我我叫周大寶……我……我可以叫你陸竟麼……”
他記得自己當時隻是輕輕點了一下頭,心裏麵什麼感覺也沒有,隻是想著,麻煩的女生。
結果她果然很麻煩。
十年之久。
一眨眼的時間,才發現那些時光嘩啦啦地,從指縫間,像是流沙一樣完全挽留不住地飛逝而去。
他們大概以後……再也不會相遇了吧?
真是……真是,再好不過了。
他抹了一把臉,看了一下表上的時間,轉身攔了輛的士,跟司機說了機場的名字。重新回到自己最初的模樣。就像什麼都未曾發生。
喜歡麼?
不。
他隻是一時的不適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