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為難
歐陽嗣取了一塊潔淨的手帕遞給習雨濃,顯然見怪不怪,他拾起茶杯喝了一口,對著翟兆軒慢慢說道,“我這兒的玉器有不少都是完美無缺的,無論從光澤還是形狀,還是飽和度,簡直到了無可挑剔的地步,可有時候看久了卻讓人有些食不知髓的感覺。後來就漸漸發現,原來完美是最容易千篇一律的,甚至有時候完美隻是我們自己內心的一種苛求,定好了標尺,然後一項一項等著一塊各方麵都與之相吻合的玉石去與它匹配,原本是一種欣賞,這時卻承了一種對號入座,隻會乏味。”
翟兆軒詫異地看著歐陽嗣,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對他說起玉石收藏來。
“相較之下,倒是那些有些瑕疵的玉,會更有趣一些。雖然未必能得到旁人的垂青,但在自己心裏卻是因它存在的那些不完美而沾沾自喜的。因它的那點瑕疵令它與旁的玉有了區別,幾乎是在心裏成了一個突兀的存在,隻要一絲一毫的牽扯就能想的起來。”
歐陽嗣笑盈盈地說著,不覺瞟了一旁黯然神傷的習雨濃一眼,“這其實和看人是一個道理的。 人也和玉一樣,完美的可遇不可求,有瑕疵的看似不值得收藏,卻是各有各的心頭好,隻是要看擁有的人怎麼看待罷了。”
這一番話說得滿是玄機,翟兆軒字字句句聽在心裏,仔細地推敲著。而習雨濃卻是不斷地陷入到自己的黯然中去,歐陽嗣說的話,她三五句中隻略略聽到了一兩句,如湖麵拂過的一片羽毛,並未留下絲毫的痕跡。
一壺茶喝完,習雨濃和翟兆軒不想耽誤歐陽嗣的時間,便起身告辭。
歐陽嗣也不多挽留,隻說,“把那墜子留下好了,我這些日子盡快給你們修好,到時候你們派人過來取就是了。”
習雨濃又忙跟他道謝,卻被他故意瞪圓了眼睛擋了回去,“傻丫頭,你跟叔叔還客氣什麼?要再說一個謝字,這墜子你可就拿回去找別人修吧,我可擔不起你這番客套。”
習雨濃隻好領了他的好意,不再說什麼了。
二人正要往出走,歐陽嗣卻叫住了翟兆軒,“你等一下,我還有些話要問問你。”
習雨濃疑惑地回頭看,被歐陽嗣瞪著眼睛趕了出去,“你在門口待著去,我要找這個台北最好的銀行家問問貸款的事情,我這工作室好歹也需要點支援不是嗎?”
習雨濃知他這隻是個借口,卻也不好多問什麼,於是隻得悶著頭先出去外麵等著去了。
見她走開了,歐陽嗣便悄聲問道,“我女兒怎麼難為雨濃了?”
翟兆軒原本想尊重習雨濃的意思,不多說什麼,可一想起剛剛習雨濃孱弱的模樣,又想起歐陽毓盛氣淩人的氣人摸樣,就索性當了小人,加油添醋地把該說的都說了一遍。
歐陽嗣聽得連連搖頭又歎氣,“這個死孩子啊,越大越過分,以前我還指望她長點年紀能自己想通,有個貼心處處讓自己的朋友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她非但不懂珍惜,還次次這麼折騰雨濃,真是讓我……”他重重地歎了口氣,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女兒。
翟兆軒以為他留他下來就是為了問這一樁事,見他聽了之後又是歎氣又是搖頭,也不好勸說什麼,於是便準備告辭。
歐陽嗣卻說道,“別急著走,我留你下來是想跟你說幾句話,剛剛雨濃站在跟前,我不方便開口罷了。”
翟兆軒聽了,隻好耐著性子繼續聽他說。
“雨濃這孩子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從小就是又懂事又善良,我也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喜歡你,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隻要喜歡什麼人,就一門心思地對人家好,把自己都擱在一邊去了,這也是她最傻的地方,我說了她很多回,我告訴她,傻孩子,要別人喜歡你,你自己就得線喜歡你自己才行,要對別人好,也得先對自己好才是啊,可她每次都嗯嗯地點頭,卻一點也沒聽進去。”
翟兆軒皺了皺眉頭,“她還喜歡過什麼人?”他記得她說過從16歲開始就隻喜歡他一個人的,怎麼這老頭說的話裏倒好像她從小到大喜歡過不少人似的。
歐陽嗣被他問得怔了怔神,“你這小子問得這是什麼話?我哪能知道小姑娘到底喜歡過什麼人呢?我這就是舉個例子說明一下嘛,你那麼計較做什麼?”他白他一眼,繼續往下說,“我呢,也看得出來,你是個聰明人,不過呢,聰明人經常會有犯糊塗的時候,剛剛我給你說按個玉石的道理,其實就是提醒你,不要光想著什麼完美的契合,有時候不完美在你身邊反而是更值得你去珍惜的。”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跟他說,“孩子,伯父是那種不會繞彎子的人,所以怎麼想的就怎麼跟你說,你一定要好好珍惜雨濃這樣的好孩子,她是一個可以為了你連自己的尊嚴都可以不要的人,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已經越來越少了,我不敢說你錯過了她會不會還能再碰上和她一樣為你全心全意付出的人,但既然你碰上她了,為何不好好地珍惜她,而是去試圖找到其他和她相似的人呢?那樣不是徒勞無功嗎?讓你找到了也許是種幸福,可若找不到的話,你再回頭,她可未必還站在原地等著你了。孩子,人其實是最脆弱的,玉石壞了你可以拿來讓我修,說是要沒有痕跡我也可以盡量地做到,可若人傷了心,再想修複可就難了,就算你找到千萬種良方修好了,可那傷過的痕跡卻會一直都在那兒,不是你想回避就能回避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