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刻樹(1 / 1)

那一棵樹,孤零零地長在操場的東北角落。自從有人將它種在那裏之後,就沒有人拎來一滴水為它澆灌,也沒有人鳥兒在它的身上築過巢。它安靜地生長在那裏,悄悄地承接自天而降的雨露,寂寞地享受著爬過圍牆的陽光,兀自經曆著屬於樹的春夏秋冬。

那是一個下午,男孩在校園漫無邊際地閑逛著,不經意間,他接近了這棵蔥鬱的樹。樹終於迎來了在它腳下駐足的客人。男孩站在樹下,抬頭仰望著日漸龐大的樹冠,又低下頭,踢開了樹下的一小片石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就走了,把樹留在原地。

沒過幾天,樹又迎來了它的客人,那個男孩。男孩佇立在樹下,像樹一樣站著,對樹發呆。男孩似乎有很多的心事,他沒有說。樹不問,樹也不會問。男孩和樹就這麼對峙了一段時間。許久了,男孩轉身,悄悄離開,把樹留在屬於樹的地方。

男孩和樹就這麼交往了幾次。樹似乎成了男孩的朋友。一個又一個靜悄悄的午後,男孩會準時出現在樹蔭下,和樹一起度過一段靜謐安寧的時光。男孩常常對著樹發呆,男孩肯定有滿腹的心事,他沒有對樹說。他肯定知道樹不問,樹也不會問。直到有一天,男孩來了,他帶來了一把小刀,一把普通不過的小刀。在樹蔭下,男孩握著小刀的手勁道十足。男孩靠近樹幹,蹲下,用手裏的小刀在樹幹上刻著什麼。一筆一劃,男孩似乎不顧了樹會不會疼痛,他認真而執著。手起刀落,男孩很虔誠地在樹幹上雕琢著。

金黃的陽光透過細密的葉隙,漏下點點光斑,映襯在男孩的手邊上,照應出三個字來,那是一個很美的,屬於女孩的名字。終於完工了,男孩微微地挺直上身,伸了伸手,擦一擦從額頭上冒出來的汗滴。男孩鬆了一口氣,用那隻擦汗的手,在衣服上摩梭了一下,然後把手心輕輕地搭在了那三個字上。

男孩像是完成了一件獨一無二的藝術品一樣,滿足了起來,他做了一個很漂亮的起身,就在轉身的一刹那,他嚇住了。這棵樹,不止一個朋友,那是一個比男孩大一些的女孩。男孩下意識地靠住樹幹,緩緩蹲下來,企圖掩護他那泄露無遺的心事。

“謝謝你!竟然可以把老師的名字刻得這麼好,看看,多美啊!”大女孩伸出手,輕輕地推開男孩的肩膀,然後微笑著說道。

“是、是嗎?有、有美嗎?”男孩赧紅著臉,話從嘴裏出來,斷斷續續,連不成句。

“是的,當然了,不過,答應我,這個名字隻屬於我,可以嗎?”大女孩說道。“當然可以!”見到大女孩沒有責怪,男孩激動了,很幹脆地答應了。

“那好,去弄些泥巴來,怎麼樣?”大女孩說。

“泥巴?哦,我明白。”男孩很快就弄來了泥巴,並把那個三個字眼給封實。做好這一切,男孩和大女孩一起,走出了樹蔭,踩著一路陽光,走向了喧鬧的教學樓。

多年以後,男孩長成了大男人,有那麼一天,他驅車返回母校,慶祝母校50華誕。會議完畢,他從主席台剝離,他提起腿,一個人悄悄地走向了那個屬於純情時代的東北角落,昔日的朋友已越過了圍牆的高度,撐開了更大了陰涼,樹幹上,當年年少懵懂所刻下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隻是那份感激一直留在了男人心裏,一直溫潤著他,直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