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木大約持續13年,為北京上萬間房屋提供木料,無數人為此犧牲性命。每當看到故宮裏的巨木,我就想到衣衫襤褸的百姓在大山裏伐木的情景——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幹兮,河水清且漣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獾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采到的木料多得用不完,直到清代乾隆年間,北京神木廠還有永樂年間采伐的木料。工部尚書宋禮在四川伐木10年,采到很多大木。他向朱棣報告,四川當地有個馬湖,從山穀中砍伐的幾棵大樹一天晚上竟然自己轟轟隆隆地“走”到長江邊上,實在太神了!朱棣一看樹都這麼給力,非常高興,立即封這個山叫神木山,派遣官員祭祀。1419年,朱棣看到良材巨木已經集聚北京,成千上萬間倉庫堆滿大木,將宋禮等人召回北京,停止伐木。
湖北人、四川人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他們每個家庭都有一個悲傷的故事,一提起伐木,無不哽咽流淚。
2. 百萬之眾造皇都
1407年,朱棣在全國各地征集幾十萬名工匠、士兵和普通勞工,會聚北京,大興土木。勞動大軍的總數令人吃驚——超過100萬人,其中技師10萬人、輔助工100萬人。
征來的工匠分為兩種:一種是北京周邊定居的“住坐”匠,約有2.5萬戶,每月服役10天;另一種是來自全國各地的“輪班”匠,約18萬人,分批定期到北京服役。
全國各地最頂尖的能工巧匠都來了!江蘇吳縣的“蒯魯班”蒯祥來了,他的木工做得實在是頂呱呱。他父親本來就是高級木工,主持南京宮殿的木工活,退休後,讓蒯祥接班。“蒯魯班”參與北京的許多工程,建造殿閣樓榭、回廊曲宇,隨手畫個圖紙,施工時卻十分精確。每次修繕,他拿個尺子比來比去,看起來毫不經意,結果不差一分一毫。他為工程嘔心瀝血,積勞成疾,堪稱勞模。江蘇無錫的石匠世家陸祥來了。他的家族從元代開始就參加建造宮殿,他本人是專家級技工。上海鬆江來的泥瓦工楊青升官了,現在負責調配工料。江蘇武進的建築工蔡信,則是包工頭。
士兵是營建北京的主力,人數幾乎占到一半左右。這些軍人來自北京、河南、山東、陝西、山西、中都、直隸等衛,半年換一批。民工也半年換一批,每人每月給米5鬥,有時免除部分雜役。
7000餘名被張輔俘獲的安南(今越南)工匠,也被押送到北京參與建設。
陳珪從1406年開始,主持營建北京。他是員老將,早年跟隨徐達、朱棣南征北戰。明代的官員永遠不退休,隻要皇帝樂意,你得一直幹到死。一年到頭沒有休息日,除正月休息幾天外,天天都要上班。陳珪當年已經是72歲的老翁,由於建設北京謀劃有方,多次得到皇帝褒獎。
營建北京的總設計師是安南籍(今越南)奇才——阮安。當然他很小就加入中國國籍。張輔攻占安南後,帶回一些相貌俊美的男孩,送到宮中閹割,充當宦官。安南也曾經向皇帝進貢閹人。阮安是帶回來的戰利品還是一件安南貢品,現在還是個謎。
阮安非常幸運。朱元璋時期,宦官不允許讀書識字,以便他們永遠愚蠢,甘做供驅使的羔羊。但是朱棣大發慈悲,讓阮安等人在內書堂接受良好的教育。阮安天資聰穎,進步很快,精通數學、建築學,從宦官一步步晉升為地位很高的太監,成為首屈一指的建築設計大師。
他奉朱棣之命,和工部尚書吳中合作,營建北京的城池、宮殿、政府機關。今天的故宮模仿南京故宮興建,但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宮殿、門闕、廟社、郊祀、壇場規製和南京一樣,但比南京的更高大、更寬敞、更壯麗。
阮安是個很神的人。
他的建築設計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建築設計,要體現“天人合一”、皇權至上的模仿天宮造皇宮的法則,要體現君臨天下、尊卑貴賤的禮教秩序,要遵循陰陽五行、四象八卦的中國傳統風水,學問深不可測。可是,他到工地轉一轉、看一看,不用查南京的資料,不用尺子測量,腦中盤算一下,隻憑實地觀測和思考,就能畫出精確的建築圖紙,無論是在建築上還是在政治上,竟然全部符合規範,建設方案完全達到各方麵的要求,工部照圖施工就可以了。
他屢次督建重大工程,業績顯著,多次得到皇帝獎賞。官員的工資都不高,阮安的報酬與貢獻完全不相稱,但他毫不在意,始終儉樸清廉,不拿公家一分一毫。他把賞錢、賞物上交國庫,為皇帝分憂,過著十分清苦的日子。
囚犯也是建設北京的生力軍。刑部、都察院從判處苦役的囚犯中,抽調很多人送到工部,參與建設。其他地方,隻要不是十惡不赦的死刑犯、等待判決的強盜(指謀反的人),都可以放回家,給路費到北京做工贖罪。
“徒”的本義是指奴隸,明代囚徒即是被迫做罰役的奴隸。勞役的目的就是使用囚犯做苦役,使他們困極疲弊而改悔歸善,變成好人。
囚徒從事的全是辛苦事,分為做工、運囚糧、運灰、運瓦、運水和運炭五等。北京的文武衙門、軍人營房,都要囚犯自己買材料修理。罪重的囚犯就煎鹽、煉鐵。犯了笞、杖等輕罪的犯人,砌城垣、修街道、蓋官員房屋等,由監工帶著做工。白天,判處徒刑的人頸上戴10公斤的枷,腳戴鐵鐐從事勞役。晚上收工,犯輕罪的人腳上戴1.5公斤的小鐵鐐(也叫小鎖),犯杖罪的人戴7.5公斤的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