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城市繁華到了極致,與他又有什麼關係?
範麗傑見他一身酒氣地回來,倒是很驚訝,一來長生不愛喝酒應酬,即便不得不喝,幾乎也沒有大醉的時候;二來是,他不會忽然到她家中來,在淩晨這種時間段,更不會不請自來。
她接了他進門,扶著他問,這是出了什麼事了?
長生盯著她看了半天,範麗傑隻覺得他一雙眼睛亮得嚇人,一點也不像喝醉的樣子。長生推開她,笑道,我去洗把臉,有事跟你說。
範麗傑一握他的手,搖頭,渾身冰冷,一身酒氣,別光洗臉了,先衝個澡,我在房間裏等你。說著替他放了水。
長生洗漱完出來,範麗傑靠在門邊等他,一手拉了他進房,坐在床上笑道,什麼好事,大半夜的跑來跟我說。
她微微靠過來,頸脖間一股清淡幽香襲過來,臥室裏一派旖旎風光。長生靠在那裏,不為所動,說道,京郊地塊的事,我想好了怎麼運作,你要不要聽?
願聞其詳。範麗傑是天生的商人,雖然是這樣鬆懈縱情的時刻,聞言亦頓時收斂了心神,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聲音裏流露出一絲興奮。
這塊地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回遷人員安置和補償。長生道,我知道萬方給出的搬遷費是多少。
範麗傑久曆世情,一聽即心明眼亮,笑道,這麼說,我們隻要高於他們的出價標準把握就大了。
她越想越覺得十拿九穩,忍不住伸出一雙柔夷,攀住長生,讚道,你真能幹。
長生眼中不期然流露出一絲冷然,道,不是我們,是你。你的鴻達該出麵了,上麵的關係,我來疏通解決。你看如何?
範麗傑心中更是快慰,略一思忖就明白長生的意思,嬌聲道,你這麼好,叫我怎麼謝你?
依據範麗傑的設想,最好是用承天做障眼法,投入競爭,分散競爭對手的注意力,鴻達再出其不意地殺出,取得土地的開發權。如此,地產和股市上的雙向收益,令人思之雀躍。
範麗傑一臉甜蜜、振奮,長生卻是神色清冷,道,拿到地後,作為回報,承天一億五的借款作為提前的利潤分紅一次性抵消。
他尋常說話並不會這麼直接,範麗傑心中一凜,長久以來的疑慮浮上心頭,眉頭一皺,嗆聲道,你就那麼在意這一億五。
長生神色不變,淡淡道,欠債的是我,不是你,你當然輕鬆。
他說的這樣生分,猶如兜頭一盆冰水澆下,範麗傑隻覺得心都在打冷顫,截口道,欠債的是承天,不是你。
迎著他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範麗傑一陣灰心,隻覺得這近在身邊的人,遠在天邊,縱然此刻同床而眠又能如何?口舌之爭實無意趣,她負氣翻身,道,讓我想想。
長生也不聲不響躺下,說,好。
是夜,範麗傑闔目未眠,心中翻來覆去掂量。這是長生為她量身定製的香餌,雖已隱隱覺察,長生試圖擺脫她的意圖,但商人逐利的本性注定她無法拒絕。
心頭似火燒,她睜開眼睛,勉力調勻了呼吸。臥室窗簾拉得極嚴,房間裏黑沉如墓。她不是天真爛漫少女,身邊的這個男人,若即若離,心不在焉,她心知肚明。興許他此刻也未入眠,正在絞盡心機謀算她。一念至此,就如芒刺在背。
是幸還是不幸?這個人如此了解她。
她心中哀涼倦怠,縱然此刻躺在床上,亦覺得身心不斷沉墜,像是落入無底深淵,看不到任何指望,明明是身裹著厚被,周身一絲暖意也無。
她眼角慢慢沁出淚水。
人,大多數時候失望,是因為對別人期望太高。
不管她用情幾深,在利益麵前,愛情永居次席。他和她,既然注定了不歡而散,不如此刻順水推舟。
其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京郊那塊工業用地,正式落入鴻達手中。這一變數相當突然,不但內地幾大地產公司措手不及,股票市場的地產股也隨之起伏不定。
京滬地產圈一片嘩然聲中,範麗傑再次成為最大的贏家。見慣了風浪的她私下裏也忍不住喜形於色,在家中開了紅酒慶祝,對長生說,這一仗,我們打的太漂亮了!我早說過,你不會讓我失望。
長生微笑著,應道,光是這塊地,你就可以賺到五億了。
範麗傑何其精明的人,立刻聽出話音不對,臉色微變,握著酒杯的手輕輕顫晃,道,怎麼?你這麼快就想和我一筆勾銷?縱然明知是這後果,事到臨頭,她仍是忍不住要竭力爭取。
長生不理她麵色不善,遙遙舉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輕描淡寫地說,Lisa,你同意我的提議時,就該明白我的用意,現在,我不欠你什麼了。
坦白得令她心寒。
長生不等她答話,轉身離去。
車上接到範麗傑的電話,長生聽她發作完,輕輕一笑,Lisa,這跟你對我好不好沒有關係,半點關係也沒有。
電話那端咣當一聲,傳來半晌忙音。隔了一會兒,又打過來,沒人說話,隻有低低的啜泣。他摁了電話,心中波瀾不驚。
隔了一會兒,長生打電話給尹蓮,姑姑,在家嗎?我回家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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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再晚一些時候,長生回到尹家與尹蓮告別,謝江南也在家,一年多不大碰麵,謝江南暗暗地老了許多,但他在家中修身養性,氣色倒不見壞,氣度愈見從容。見他來,落落大方地說,你們聊,我和惜言上樓去。
長生與惜言多時不見,打了個照麵。惜言已是青春期的峻拔少年,經此一事,他沉靜許多,見了長生,無聲地笑笑,也不好再親熱,叫了一聲哥,就跟著謝江南上樓去了。
還是尹守國的那間書房,陳設未變。推開門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