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頭一遭見著李列毫不掩飾地展露出那種恬靜淡然、超脫凡俗的氣度。幸得自初春重逢以來二人時刻相處,他也對此多有察覺,才能在見著後認出了友人,而不至落得“相見不相識”、甚至因而錯身而過的可笑戲碼。
至於友人如此“引人注目”的原因爲何,東方煜又非愚人,自然多少猜得出一二――衆人皆知歸雲鞭李列相貌平凡,冷漠難親。如今他反其道而行,一身氣質又是迥異,漠清閣越是想留意他的行蹤,隻怕便越是難以如願。
得他如此盛贊,白冽予唇角微笑如舊,道:
“我知你定能認出的。”
音調淡淡,可其中透著信賴之情,卻不言而喻。
之所以不加掩飾地佇立於淮陰城西門前,想瞞過漠清閣目光固然是一大原因,但眞正爲的,卻是早友人半刻入城的父親。
眼下既無法眞正請安,便也隻能透過這麽做稍微致意了……雖以帽沿遮蓋了麵孔,可他清楚:東方煜是一定不會錯失的。
得他如此信賴,東方煜半是訝異半是欣慰的一笑,心下已是陣陣苦澀漫開。
他一正身子移開視線,並藉此藏下了眸中一瞬間染上了複雜之色。
對於這約定的日子,他比任何事都要來得期待……卻也,痛苦。
分別的這兩個月間,他雖忙於與北穀東莊的交涉及將屆的行動指派,可隻要一有空暇,最先占滿了心頭的,便是關於青年的一切。
以往彼此分別時,他雖也時常惦著對方,卻畢竟因著當時的情況而多以憂心其安危爲主。唯獨這次,有的,隻是單純的思念。
縱有紅顔知己無數,可他卻從未這樣思念過一個人。
而在思念之餘,或多或少的……思量起原先未曾考慮過的事。
譬如彼此的關係,及今後該何去何從。
眼角餘光悄然瞥向青年。此時的李列笑意已斂,正思索著什麽般靜靜端坐一旁……神情雖淡然一如平時,卻有隱隱帶上了些許難以揣度的……
與以往稍異的神態教東方煜一瞬間險些又望得癡了,忙逼著自己再次拉回了視線。
早在察覺了心底情意之初,他便清楚這段感情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且不說李列本就有心愛之人……他對禮教什麽的雖不那麽重視,可彼此同爲男子,他一人心存情愫本已是驚天駭俗之事,又豈能奢望列也同他一般?
別人不清楚便罷。可作爲“至交”,他對青年的魅力自是十分瞭解的。列對外人雖總裝得一派冷漠,但那舉手投足間隱隱流泄的溫柔,卻已足教無數女子爲之傾心――更遑論撤下那份冷漠之後?
如此身姿、如此氣度,再襯上他過人的才智及出衆的武學造詣,就是十個桑淨相加,也配不上他分毫。
而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隻是這份情愫既無了歸屬……他,又該如何是好呢?
東方煜很清楚:自個兒是不能再像現在這樣得過且過,抱著曖昧不明的心態待在列的身邊了。而不論是要厘清自己的想法,還是想辦法讓這份不應存在的情感淡去,幾許在列身邊伴著,顯然都不是個正確的決定。
既無法繼續陪伴著,餘下的,也隻有別離一途了。
不像這次猶有約期、猶有期盼的……眞正的別離。
這點,是他早在來此赴約前便已決定好的。隻待南安寺之事了,他和李列,便將就此分離。
淡淡別愁因而升起。緩慢卻輕易地,蓋過了重見青年時的喜悅。
他一個側首,三度望向了身旁的青年。
這一次,不再有分毫的掩飾……或掙紮。他隻是定定望著對方,仿佛想記下眼前所見的一切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