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阿六敦又添三分痛苦:照這樣下去,慕容氏很有可能輕輕鬆鬆便可南下;自己最早設想的方略,卻讓別人摘下那顆絕世碩果。這個滋味,阿六敦無論如何不願意去品嚐。他幾次想向回頭,但終究不敢下決心。這樣出爾反爾,豈不貽笑天下?思前想後,左右為難,阿六敦的心情愈來愈煩躁。
“停。”阿六敦道,他立馬細聽遙遠的回聲。
“回去。”阿六敦又道。
各隊主與近旁的扈衛們聽了都很意外。
“走!”阿六敦說,掉馬走出行進的隊列,向著他記憶中的趙家圍子方向策馬而去。
“啊,羊真,不好往回走。”乞萬真(通事人,翻譯)忙道。
阿六敦不理他,繼續鞭馬向遠處中前行。
“羊真,你去哪裏?”扈衛們連忙舉著火把相追。
走在前後的大隊人馬不知所措地停下了,各隊主連忙趕了上來。
“這是要怎地?”有人問。
“盧龍塞(今喜峰口附近)在那一邊!”有隊主一指相反的方向。
“大羊真究竟要做甚?”乞萬真問。
阿六敦忽然心頭大怒,揚起馬鞭便向乞萬真狠抽過去,厲聲道:“我要你帶路!”
乞萬真不提防挨了一鞭,不禁一怔,扈衛們也意外地呆住了。一瞬間,怒氣升上了阿六敦年少的麵龐,他猛地一振韁轡,掉轉馬頭,尋了一條小路,向趙家圍子方向走去。乞萬真當即策馬相隨,扈衛們連忙招呼大隊人馬一起跟上。
方才一路的說笑聲此時沉寂了下去,長長的隊列沉默地隨在阿六敦馬後。
乞萬真帶路循著獵人、樵夫、野獸踩出的條條窄徑,策馬在林澤中東折西繞,迂回行進,一時間,阿六敦隻覺得在隨著他不停轉來轉去,直疑心乞萬真已經迷失了方向。但是,行了許久之後,天空微微泛白,不久,一抹曙光升起在林梢間。晨起的林鳥開始在高樹上響噪成一片,溪流邊,出現了鹿、狐等走獸俯首飲水的身影。
一條荒草離離的土道忽然出現在林澤中間。
這時,乞萬真駐下馬,向遠處細看了一看,說:“到了。”
阿六敦不答話,策馬躍上土道,向遠處輕馳而去。眾武士一見,連忙鞭馬相隨。轉過兩處水澤。
土道盡處,一片田野忽然出現在他們眼前。渠水穩定地流著。岸上的土地肥沃,上有些微的起伏,泥土又濕又黑。從那些莊稼叢裏,蒸發出一種泌人氣味。
風吹動著一片金黃,在天空下像海浪一樣洶湧起來。阿六敦望著田野裏洶湧不息的層層麥浪,手捂著胸口,一副心痛難忍的模樣。渠水在地裏流著,地裏是行列整齊的一畦一畦的深黃淺黃的穀浪。秋天,已是殼物成熟的季節。阿六敦每次走過中土就說不出的羨慕,遼東為什麼沒有這麼一片好地呢?隻有無盡的嚴寒。
從這裏看去,栗穀在地裏繁盛得不可思議。這些我們土地上從來沒有過的顏色是那麼熱烈,點燃了人們骨子裏的瘋狂。可能正是這神秘力量的支配,阿六敦才狂熱地愛上了這片土地。
他對於土地的渴望,是無盡止的。你看這土多熟,一年收的比遼東兩年還多呢。
大鼓振動的聲音從遠處隨風飄來。
老人撾著大鼓,鼓聲一通,“頭歌”,先領唱兩句,下手“吊花”跟上手重複唱一遍。歌曲調高亢、嘹亮、氣勢豪邁,襯詞繁多,聲音悠長。
太陽隨著鼓聲田歌升起,塢堡中的男女就從各自居處出發了。每個人都背負著破舊的戰盾,去田中勞作。人們打著長腰鼓,唱田歌,女人們去滿樹紅彤彤的果子樹下,在果樹下燒著的蒿草堆,摘下的果子堆成小山,然後裝入簍子馱回塢壁中去。於是,群歌競作,整日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