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邑人聲嘈雜,很多人瘋狂地跑到房上。隻見水來得那麼猛,好莊稼——好莊稼,立時都給淹了!眼看著水就要進塢,塢邊打墊子也來不及了啊!人們喊著叫著,慌忙把屋裏的糧食往房上倒,有的抱著東西往船上跑。可是水已經進塢壁了!塢裏人亂哄哄的,大哭小喊。有個老婆兒尖聲地嚎叫:“哎喲!我的老天爺啊!可不得活了啦!”
法生和呼延羅侯對望了一眼,羅侯心裏跟刀子戳了似的,忍不住嗚嗚嗚地痛哭起來。
“大家快逃!!塢壁要塌了!”呼延羅侯帶著哭音朝著塢壁裏大聲吼叫。
“啊……”發出了這句感歎聲後法生就沒再說話。他覺得眼前冒金花,心口一陣熱,喉嚨裏很腥氣,哇哇地吐了幾口血。他一屁股坐下來,靠在女牆上仰著頭,憋得喘不過氣來。
他眼前是從未見過如此排山倒海般的場麵:在他身旁聳立在堤畔的高大塢堡,在激流衝擊下崩塌為巨大的土塊條石,極目所見,土塊擴展為泥流,滾滾崩塌。伴隨著泥石的傾寫,令大氣都發生震動,巨響如同狂風般咆哮襲來。塢堡的泥石和水混為一體,濁浪濤天。和人一樣大小土石騰空而起,然後又回落到泥流中,互相衝擊碰撞,滾滾而去。
趙家圍子的形狀急遽變化,高度幾乎是每一息地不斷減低,眼看著這座巍然屹立的堡壘高牆的變成小土垣,漸漸又變成平地,淹入在水中。大量的泥石終於被衝走,堆積成泥土的凸起,法生隨落石墜下,坐在水中,就想這樣靜靜的死去。僅露出眼睛在水麵上,然後被水流完全被遮沒了。
良久,浪頭轟鳴卷走了,水位下降露出了幸存的房屋廢墟,四下水麵上哭聲一片。
這時,羯鼓大角同時齊聲鼓動嗚咽著,慕容武士的一雙雙皮靴踏著泥水登上三合板小船準備戰鬥。他們知道這艱苦難耐的攻城日子終於要結束了,所以他們欣喜著若狂,一下士氣突然提高,喊聲充滿了整個船隊。
船加快了速度,一麵在左右激起濁流一麵前進著。船上也亂打著羯鼓,喊聲震天地響。
數百支的火箭向著趙家圍子的方向飛去。在強風狂浪中,—部分箭支被雨水打落淮河水麵。但由於這是由強弓所發射,因此並不容易失速,更多火箭連著大雨一同向趙家圍子飛去,毫不容情地將爬上屋頂,樹上,小船的人—一射倒。隨著鈍重的音響在船體屋麵上鑿下一根根重箭,趙家圍子的人大叫著:“他們要上來了,快跑!”
慕容鮮卑的船—一地逼近趙家圍子,一麵抗著濁流、一麵避免衝撞地靠上來,而持刀盾的武士立刻就從木板上衝上。由於他們的戰靴不是特別為水戰所設計的,因此他們行動的極為小心緩慢,這讓許多人得以跳水逃生。
很快地,登陸的武士就開始毀壞著攔路的木籬欄障。幾日來這些木籬欄障,再加上密林一般的鹿砦和竹簽樁,刺穿了無數鮮卑武士的胸膛和血肉,如今在大水衝激後,鮮卑武士隨手一推之下,柵欄就應聲倒於泥中,木樁散亂了一地。
“殺!”周圍的晨霧猶如銀波滾滾奔騰。在波光照射下,鮮卑武士們的甲葉、刀槊箭盾閃閃生輝。在伸展的晨光中,銀波向四麵蔓延,鮮卑武士的野蠻凶猛的形象漸漸顯露出來,天際逐漸變得明亮,無聲地宣告了他們勝利了。
千百個頭顱回望著他們的統帥,所有手持刀槊的戰士傾斜鋒刃,向這個能掌握天地之力的英雄致敬,他們遠離故鄉集結到這兒就是為了他,每一雙眼睛的視線全都集中在那岩石般凝然不動的披甲人身上,水霧像一條巨龍蛇蜒到他的甲胃之巔。一時間,四下傳來高呼“讬鐸莫何”的聲音,讬鐸是非人非神的意思,莫何是勇者的意思,讬鐸莫何就是超人般的勇士之意。
這聲音在阿六敦耳邊回響不絕。他踏上了這座令鮮卑人流血無數的堡壘。霎時,刀槊櫓盾就在空中揮動,“讬鐸莫何”的呼聲此起彼落,四處甲光浮動,成百上千雙眼睛都集中到阿六敦的身上,他們的眼中燃燒著盲從的狂熱。
大風從身披重甲的阿六敦身側掠過,他的吐息凝成了白霧,在初升旭日所散射的白光裏,他張嘴微笑,露出了折斷的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