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的深處傳來悠長的呼喚。盧階撐起身子,下意識地握住環刀。四周,整個營地也因之沸騰。喚醒大地的號角,他想。
項法生轉頭望去,呼吸結霧。當號聲退去,連狂風也停止了呼嘯。他挑出幾把柴火扔進篝火,一邊叫來奴仆為盧階解開刀環,脫下靴子,抖掉假鍾(鬥篷)上的泥土與露水,將之放在火旁烤。火苗在身旁越燒越旺,他伸開雙腿,一任舒適的熱氣灼烤自己臉龐。一邊對烏路孤說“你先去吧!”
“是,行主!”烏路孤立刻退出。
他笑了一笑,然後聽盧階稟報軍情。他對於陽都周圍流民帳落的位置,每個塢堡中的部曲人數,馬匹多少,稂草能支幾個時日,各部小率姓名,以及他們的秉性脾氣,都詳細詢問,與過去所得到的稟報互相驗證。
盧階除稟報了叱呂心腹部的情況外,也把細作們在陽都打聽到的關於雀林塢的消息和東山中有人打算響應叱呂心腹部的消息作為兩個重點稟報。他的行主聽完,也把剛才從呼延東手下遊弈(遊哨)從捉生問事中得來的消息告訴了盧階。
雖然他對叱呂心腹部意圖了如指掌,但是像平日同宗伍在一起商議事務的情形一樣,他不肯先說出自己的意見,望著盧階說:““阿叔(稱呼伯父、叔叔)”,你今天親自來營寨很好,我正想跟你商議商議。據你看,雀林塢懷的是什麼打算?”
又一聲號響,號角綿延低沉的聲音停留在盧階聽覺邊緣。望樓上的押鋪(哨兵)們一動不動地站定,營中部眾卷好氈毯,拿起矛槊和刀盾,沉默地換位,側耳傾聽。一匹馬嘶鳴開來,旋即又被安撫。刹那間,似乎整個崮都屏住了呼吸。
人們都等待著第三聲號角,卻又暗自祈禱不要聽到,害怕即將來臨的戰爭呼喚。
這令人不堪忍受的無盡靜默又延續了幾息,人們終於明白不會等來第二聲戰爭號令,於是部眾們彼此羞怯地笑笑,以掩去之前的緊張。
盧階這才回過神來答說:“行主,十天以前,你在病裏估計大盟主要布的幾著棋,如今都應驗了。現如今很清楚:一是,大盟主要把心腹部精甲偷偷繞向陽都,放在南路,一開戰便渡過兩河交彙處上來,使咱們不得不抽調東蒙的人馬馳援;二是,段遼鮮卑繞過泰山郡南下,使咱們既要顧南,又要顧北,不敢從東安郡方向調回人馬;三是,沮渠伏都親率阿叱薄迦部出動,順蒙河而來,使我們隻好把剩下來守衛營寨的一點兵力也調去守望;四是,他們在沂源也增了兵,使我們擔心退路被截斷,又得分兵防備;還有五是,他們想逼著咱們幾處分兵,幾處著眼,給咱們一個措手不及,假道雀林塢進犯咱們的營寨。……”
法生插言說:“他們這著挺狠。”
盧階接著說:“他們想,這一下子就牽著咱們廢於奔命,真順了他們的意,咱們就完蛋了。”
法生連連點頭,在火前隨手掏出木盧,投了一把,看了看笑著說:“嘿,嘿,‘不虞,坤下兌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大盟主不滅了我們睡不覺啊!目前咱們能夠上陣的小率和部眾本來就很少,他們還想逼著咱們把部曲幾下裏鋪開,好叫他們有隙可乘。你我偏不上當,偏不把部曲分散。正因為咱們的人馬太少,咱們才更要把能夠使用的步騎都合在一起,狠狠地給他們一點厲害!雖說大盟主在人數上比咱們多五六倍,分成幾路進犯,我們也要把這事辦得風雨不透,使大盟主不能得手。如今病患這樣多,咱們行動很不便,能夠往哪兒去?再說,都入冬了。無論如何,我們要在山中堅守到開春以後。”
盧階說:“咱們的符伍多病,能上陣的人手很少,這一層我不擔心。崮上地勢險固,易守難攻。這是咱們先占地利。咱們的部眾,入冬後有吃有穿,不管新的老的,都會上下一心,不殺退叱呂心腹部,他們都會凍餓而死。各家宗伍心都得向著咱們。這是咱們得人和。老人說的天時、地利、人和,三條咱們就占了兩條。至於天時,咱們同叱呂心腹部都是一樣。既然咱們占了地利,又占了人和,這營寨就不會輕易失去。可是法生,我也有兩件事放心不下。”
法生撓著稀疏柔軟的胡須,笑逍:“就知道阿叔還是要說這兩件事?”
盧階見行主的兩個扈從都已經退出帳外,便小聲說道:“第一件我不放心的是渡口。就為這一件,我今早才親自奔回營寨見你,怕派別人傳話不好。行主,我知道你叫斛骨金雀守渡口的用意,可是萬一丁這零破野頭不是十二分可靠,賣了渡口,咱們可就要吃大虧啦。依我猜想,大盟主既然想從雀林塢假道,他們決不會沒想到渡口十分便利,離營寨又近,萬難攻取。看起來,他們定是要勾引斛骨金雀獻出渡口。隻要斛骨金雀的心一動,沮渠伏都和叱呂大引都會出大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