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騎太久,我看是該回去了。”盧階警告法生騎馬時間不要太長,惟恐他在馬鞍上坐久了,身上傷處會裂開,但法生不願在盧家宗主麵前自承虛弱。他隻是點點頭,真受夠了大家成天大驚小怪,對他的傷勢問長問短。
“打兩隻雛雞回去吧。”呼延東說。於是他和屈支真樹並肩而行,驅策坐騎離開了泥濘的土路,進入野林。烏路孤一看就不是合格的扈從,不上前護衛法生,反而遠遠落在後麵,和其他扈從談笑。
能置身林間獨自靜下的感覺真好。呼延羅侯輕握馬韁,讓菊花青緩步慢行,一邊四處觀望。他不熟悉這座野林,然而他需要冷靜下來想一想。,如今卻有初次造訪的興味。樹木與敗葉的氣息充溢他的鼻孔:新鮮鬆針的明銳香氣,濕軟腐葉的泥土芬芳,還有模糊的野獸在枝椏上噌上的麝香氣味,以及遠方炊煙的味道。他瞥見一隻黑兔的身影,在幾棵被雪覆蓋的樹枝幹間穿梭,接著又駐足欣賞冰冷天空上的那鐵青的剪影。
呼延東和其他人離他們越來越遠,到後來呼延羅侯已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前方傳來模糊的流水聲。水聲漸大,直到他們抵達溪邊。這時,有雨雪刺痛了他的眼。
“羅侯阿幹?”法生問,“你怎麼了?”
呼延羅侯擦眼搖搖頭。“風沙略大,我隻是聽見水聲想起從前在高雞泊的事。”他說,“那次張染帶我們在泊裏抓魚。就你、還有我,然後碰上陳穀子,他帶人想搶,記得嗎?”
“我記得,我很小,又扭了腳,是阿幹背著我回去。”法生說,他的語調平靜而哀傷。
“我們都是一塊長大的,也一起老了”呼延羅侯說,“在大澤裏打過一回後,穀子卻把他抓的魚也都給了我們,說是交結幾個好漢。穀子還能撐多久?”
“上次巫覡來還說我不行了,我不也撐過來了?”法生告訴他,“我會找最好的方技來救他的命,你等著瞧吧。”
水流湍急,水勢高漲。呼延羅侯下馬,牽著菊花青越過淺灘。石灘最深處,水及大腿。他把菊花青拴在對岸的一棵樹上,然後涉水回來帶法生和紅鬃獸過去。溪流拍打著岩石和樹根,激起陣陣飛沫,呼延羅侯當先領他渡河,法生可以感覺水花濺到臉上。他笑了。一時之間,他覺得自己又是個孩子,阿幹們正帶著他去學騎乘狩獵。他仰望林稍,仿佛又看見自己爬上趙家圍子周邊的野林樹冠上去,攀上樹頂,讓整片樹海盡展眼前,然後衝著羅侯和張染大叫。
他們抵達對岸時,隻聽樹林裏傳來一聲號角,音調漸高,哀歎久長,仿如穿梭林間的一陣冷風。呼延羅侯抬首聆聽。“那是呼延東。”他說。話音剛落,第二陣大角聲便加入進來。
“他們打到了什麼了。”羅侯邊說邊騎上馬。“我看我最好去叫他們回來。你在這裏等,呼延東他們應該馬上就到。”
“我想跟你一起去。”法生說。
“別裂了創處,我去比較好。”羅侯一踢馬刺,驅馬小跑進樹林裏。
羅侯馳進林中,整個野林仿佛朝他包圍過來。雪下得更大,雖然一碰地麵就會融化,但他周遭的岩石、樹根和枝幹卻都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白。他聽到了什麼,猛地勒住馬,方才察覺到自己有多不舒服:雙腿酸疼地掛在馬鐙上;胸膛稍下點的地方,前後的馬鞍夾得很緊,擦傷了皮膚;雪水融化滲進手套,凍得他兩手發麻。他不禁奇怪呼延東、盧階,以及烏路孤等人怎麼不在這裏。
隨後他聽見樹葉沙沙作響,呼延羅侯立刻拉動韁繩,教菊花青轉身,迎向他的伴當們。然而從林中走到溪邊的,卻是一群披甲的陌生人。
“你們是什麼人。”他緊張地說。隻需一眼,呼延羅侯便知他們既非附近塢壁的人,亦非自已的宗伍。他猛然驚覺自己沒戴鐵胄和麵甲,身上穿著深褐色兩襠衫,縫了毛皮,絨毛邊的假鍾(披風)係在肩頭。身上一片甲葉都沒有。
“大塢佐,就一個人啊?”其中個子最大,甲葉上滿是刀斫斧劈痕跡的黃頭發男子說,“可憐啦,在野林裏迷了路。”
“我識得路。”呼延羅侯冷靜看著這群陌生人盯著他瞧的模樣。對方一共五六人,他一轉頭看到背後還有三四個。“我的伴當就在四下,我的扈從馬上就來。”
“你的扈從,哈哈?”另一個麵目凶猛,滿臉亂須的男人說,“大塢佐,我倒要好好說說你了,你挑的都是他媽什麼東西?他們怎麼就這麼讓人不省心啊?丟下自己的羊真跑那撒野去了?”
“真是不象話。”這次是年青而沉靜的聲音。來的少年白晢清秀、有女子般的好眉、姣貌、親切得甚至有點害臊,他臉上也帶著笑。他一開口,呼延羅侯卻感覺到臉上一腥──猛虎在撲噬人時,總是讓人撲麵腥風。於是他的馬立即就畏縮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