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 婦人的五官長得極美,三十多歲的年紀,這張臉卻似乎隻有二十多的模樣,比五夫人保養得都好,氣質比安寧見過的皇後娘娘都略勝一籌,婦人的美麗,她並不吃驚,她吃驚的是美婦臉頰上的那一道疤痕,雖然很淺很淺,但依舊清晰可見,這疤痕從鬢角一直蔓延到顴骨處,似是被利刃所傷。
“我可是嚇著你了?”美婦輕聲開口,聲音自然而親切,讓人感受不到半分不適,秀眉微蹙,隱隱含著幾分自責。
安寧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搖頭,“不,一點都不嚇人。”
安寧倒不是安慰她的話,美婦臉上的疤痕確實不嚇人,在她的臉上,甚至還有幾分我見猶憐的感覺,讓人見了那傷疤,心中生不起半分對她的嫌惡,甚至還會憐惜,到底是誰這麼狠心,將刀子劃在了這麼一個女人的臉上?
安寧眼中滿是誠懇,那美婦人亦是看出了麵前這個女子的同情,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很久很久前的傷了,早就已經不痛了。”
安寧微怔,這美婦人竟這麼看得開,絲毫沒有因為容貌被毀而傷心,要知道,容顏對於女子來說,是多麼重要的東西,想到那婉貴妃因為被貓抓傷,都一改溫柔可人的模樣,變得那樣瘋狂,而這個美婦人卻似一點兒都不在意一般,好似那臉上長長的疤痕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就如鼻子眼睛一樣自然。
安寧看著這個中年美婦,眼中多了幾分欣賞,不知為何,她竟覺得這美婦有些熟悉,哪裏熟悉呢?應該是這雙眼睛吧!這雙眼睛她似在哪裏見到過。
“你是來這裏祭拜親人?”美婦開口,親切的問著安寧。
安寧看了一眼娘親的靈位,點了點頭,“之前就來祭拜過了,睡不著,遂又過來看看。”
有這美婦在場,安寧自然是不便過去祭拜娘親,便也沒有打算過去,不知為何,她不願讓這美婦察覺她要祭拜的靈位,不過,她心中卻是對美婦人極為好奇,目光掃過那個沒有一個字的空白靈位,試探的問道,“夫人是來祭拜誰?”
美婦人眸光閃了一下,但很快便恢複如常,“一個多年不見的姐妹,前些時候夢到她,遂過來祭拜一下。”
敏銳如安寧,美婦人那一瞬間的不自然,又怎會逃過她的雙眼,這美婦人明顯就是在掩飾,對啊,那個靈位沒有寫名字,就已經代表著她不願讓人知道那靈位是屬於誰的,自然是不會告訴別人了。
姐妹嗎?想到方才夫人跪在那靈位前的專注,直覺告訴她,倒不像是姐妹呢!反而像是更親近的關係。
安寧不由得多看了那個空白的靈位一眼。
“姑娘,不打擾你祭拜了,天色也晚了,我先回房,這寺廟雖然安全,但夜裏涼,你也早些回房歇息。”美婦人溫柔的笑著,朝前走一步,卻是倏然頓住,眉心緊緊的皺在一起,微微傾斜著身子,手按摩著膝蓋處,剛才跪得太久,這腿一動便難受得很。
安寧看出了她的狀況,上前扶住美婦人,“夫人,我送你回房吧。”
“這……”美婦人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拒絕,“如此便多謝姑娘了,我這腿,素來有毛病,這要麻煩姑娘了。”
“不礙事。”安寧斂下眉眼,這個夫人給她感覺沒有任何不適,但是,她卻微微察覺到這個婦人似乎刻意在掩飾著什麼,或許這掩飾不是針對她一人,但二人之間卻平白豎起了一道高牆。
安寧將那美婦人送回了房間,卻發現那美婦竟住在自己的隔壁,等到美婦人進了門,安寧嘴角揚起一抹笑意,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萍水相逢的美婦人不會就此走出她的生命。
安寧回到房中,很快便睡下,翌日一早,安寧出門之時,刻意看了一下隔壁。
“女施主,住在這房中的女施主一早便離開了。”清掃院子的小沙彌見到安寧,作揖說道。
安寧點頭致謝,心中卻是有些怪異,天剛亮不久,那美婦人便離開了嗎?竟這般急!
稍後安寧才知道,原來這般急著離開的人不僅僅是那美婦人,就連北燕皇帝也在一大早離開了天靈寺,在安放昭陽長公主靈位的房中,安寧看到一杯茶靜靜的放在靈位前,不用想,安寧也知道是誰留下的,想到北燕皇帝昨日對她說的話,安寧腦海中浮現出蒼翟的身影,眸光變得深沉。
離開天靈寺,安寧直接帶著碧珠回了侯府,進了聽雨軒不多久,正讓碧珠沏上一杯茶,便看到昀若走進了院子,陽光的照射下,那張本來就白皙的臉竟透著一股不尋常的慘白,整個人看著有些虛弱,就好似那日他突然失蹤後回來時的模樣。
“昀若公子是否病了?要不要安寧尋個大夫來?”安寧蹙眉,立即起身,輕聲說道,說不關切是假的,昀若自從住進了聽雨軒之後,便似成了聽雨軒的一份子,不管這個人來曆如何,背後又有些什麼,這段時間的相處,二人算是十分融洽,不僅如此,她需要的那些毒草藥草,許多都是昀若給她尋回來的。
昀若眉心蹙了蹙,看著安寧,臉上依舊是那般淡淡的笑容,“你是在關心我?”
安寧嘴角微抽,“我是怕你死在我聽雨軒,晦氣得很!”
“哈哈……”昀若竟大笑出聲來,但許是樂極生悲,笑著笑著,身體卻是一僵,一口鮮血猛地吐了出來,“噗……”
刺目的鮮紅噴灑而出,安寧身體一怔,碧珠更是驚恐的叫出了聲來,“啊……小姐,昀若公子他……”
安寧忙上前,拿出繡帕,扶著昀若,擦拭著他嘴角的鮮血,那刺目的紅,印在他白皙的肌膚上,以及雪白的袍子上,那樣的觸目驚心,“碧珠,快,快去找大夫!”
“別……不用了。”
碧珠正要按照安寧的吩咐去找大夫,昀若卻立即出聲阻止,嗬嗬的笑道,“放心,我死不了,若是能死,我早就已經死了。”
安寧微微蹙眉,‘若是能死,他早就已經死了’?這句話為什麼聽著這般奇怪?好似說得他想死卻死不了一樣,又想起他之前曾說過的話,這人,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不成?
“你到底是怎麼了?平日裏也不見你這樣虛弱。”安寧似責備,但言語之中卻是難掩關心。
昀若眸光微斂,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神色一閃而過,快得讓安寧都沒有發現,扯了扯嘴角,“出門順道給你帶了個東西回來,在藥廬裏放著。”
安寧聽到他說帶了個東西,眼睛倏地一亮,不用想,她也知道是什麼,昀若瞧見她的反應,眼中多了一絲柔和,“快些去看看吧!”
“可是你……”安寧皺眉,昀若這個樣子,她實在是有些不放心,可她還沒說完,便被昀若打斷。
“都說了我死不了,你真不去看看?你可別後悔啊!”昀若挑眉,一副高深的樣子。
安寧見他這樣,便也不再推卻,說實話,她是真的十分好奇,平日裏昀若給她帶“東西”回來,都不會如此“特別”交代,但今天他卻不一樣,可想而知,那東西定然是不一般的。
安寧鬆開他,將繡帕塞到他的手中,轉身走進藥廬,昀若看著她的背影,眉心卻是下意識的皺得更緊,似在忍受著痛苦。
“昀……”碧珠瞧見他的模樣,也是焦急了起來。
“噓!”昀若示意她噤聲,又看了那藥廬一眼,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壓製著什麼,他不該這麼早回來的,也許多待上一天,他便不會如此了,他不能讓安寧發現他的狀況,若是她知道自己……想到什麼,昀若的眉心皺得更緊,臉色甚至比方才還要難看了幾分,若是寧兒知曉了他的秘密,又會怎麼看他?
心中浮出一絲不安,自從認識安寧之後,他越發的患得患失,親近安寧,是想讓自己的生活多些色彩,事實上,認識安寧之後,他確實開心不少,至少不似以前那般乏味的活著,但是,相處的日子越久,他就越是擔心,以安寧的聰慧,便是自己暫時瞞得住她,時間久了她也未必不能發現,以前,他倒是覺得沒什麼,發現了便發現了唄,他從來都未曾在意過,可是,現在他似乎沒那麼不在意了啊!
甚至有些害怕安寧發現他秘密之後的態度。
碧珠閉上了嘴,可是,看昀若那緊皺著的眉峰,碧珠忍不住緊咬著唇,她知道,昀若公子方才是故意將小姐支開,他是不願意讓小姐看到他此刻的模樣。
猛地,藥廬內傳來一陣驚呼,碧珠微怔,昀若的臉上也是浮出一絲笑意,就知道安寧這小毒物看到那東西會高興,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昀若調息好自己,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了些許,幾乎是在那一刻,安寧的身影便出現在藥廬外,此時的她,臉上的笑容比陽光還燦爛,帶著幾分興奮之色,那雙如星辰璀璨的眸子熠熠生輝。
“你……你是哪裏得到的?竟找到這樣的好東西!”安寧激動的道,便是內斂如她,此刻也是無法掩飾自己的興奮,天知道她看到藥廬中東西的時候,是多麼的震驚,那是七星海棠的種子,《毒典》記載,七星海棠是天下十大劇毒之首,但許久都不曾出現過了,就連毒王當年也是費勁了好大的心思,才得到一顆七星海棠的種子,培育成功後,研製出了少許七星海棠的成品毒藥,但他卻舍不得用,一直當寶貝一般保存著。
沒人知道毒王所研製出來的七星海棠之毒在什麼地方,隨著《毒典》的失蹤,那製成的七星海棠之毒也隨之沒了消息,安寧在看到《毒典》上關於七星海棠的記載的時候,還以為這七星海棠永遠也沒法再見天日了,可今天,她的手中竟有三顆種子,這是什麼概念,安寧心裏當然明白,正因為珍貴,所以,她得到了才如此興奮。
昀若臉上浮出一抹笑容,“既然知道是好東西,那以後便對我好一些。”
“我什麼時候對你不好了?”安寧挑眉,見昀若臉上的笑容,整個人的狀態似乎比起方才好了許多。
昀若但笑不語,片刻之後,似想到什麼,昀若開口,“如果我要你答應我一個要求,犒勞犒勞我的辛苦,你會如何?”
“說來聽聽,我能做到的,定當全力滿足!”安寧走近昀若,相處這麼些時日,這個昀若除了那次拿《毒典》來和她交換了一個條件之外,還真沒有對她提過什麼要求,她知道,昀若給自己找來的這些毒草藥草的價值,怕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最初約定,他替自己尋這些東西,而自己提供吃住給他,顯然自己是占了好大的一個便宜,她一直也考慮著要為昀若做些什麼,可這個人好似無欲無求,便是她也絲毫看不出什麼東西能是他想要的,今天他倒是開口提了要求,這般直接正合她意,那麼她便不用費心思的去探尋了。
“……”昀若眸光微斂,要開口,卻又頓住,眸中似在思索著什麼,安寧等了許久,都不見他開口,便催促到,“你倒是說呀,難不成還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
“算了,我暫時沒想到,以後等我想到了再說吧!”昀若斂下眉眼,心中歎了口氣,終究還是沒有將那要求說出口。
安寧見他這般,知曉他並非沒想到,而是打消了開口的念頭,心中疑惑,到底是什麼事情,讓昀若這般顧忌?但安寧卻也不逼他,“好,你若哪日想到了,隨時可以和我說,我能做到,就一定會答應你。”
昀若點頭,麵對這樣的寧兒,他如何開口要求她,讓她一輩子陪著自己呢?一輩子啊!他和她的一輩子天差地別!
安寧得到了七星海棠的種子,卻沒有急著種下它,這東西太過珍貴,所以,沒有完全的把握之前,她不會輕易浪費掉。
安平侯爺帶著秦玉雙離開侯府月餘,在這段時間內,四國各國來東秦國的人也都陸續回國,那日,崇正帝專門下旨到八珍閣,讓“二公子”務必和他一起去送他們,安寧從雲錦表哥那裏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件事便是想到了還在八珍閣住著的海颯,那個海颯,好似等不到自己,便不會罷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