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三九卦(1 / 3)

王柳告假了,稱病不來,頓時讓奉常寺內等著看笑話的眾人失去了興味。

徐福淡然地處理著手邊的卷宗,蘇邑在他身旁,微微皺眉,忍不住道:“王柳實在輸不起。”

“他總是要來報道的,我不急。”徐福合上手中的卷宗,壓住了想要伸懶腰的衝動。時辰差不多了,徐福起身慢悠悠地走出去,廳中人多有打量他的,隻是這些人眼裏再也不敢摻上半分鄙夷和敵意了。

徐福在奉常寺中的地位登時噌噌地往上拔。

蘇邑匆匆放下手中的竹簡,也跟了上去。

有人雖然不敢明著得罪徐福了,但是對於蘇邑與徐福走得這麼近的行為,還是頗有微詞的。

“上趕著跟人交好……這本領,我們是比不上了……”有人酸酸地說了句。

“說不定隻怪容貌惑人呢……”又有人笑了笑,不過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很快就聽不真切了。

徐福照常從奉常寺出來,然後內侍迎他上了馬車,馬車咕咚咕咚地動起來,徐福這才有空打了個嗬欠,靠在馬車壁上小憩,盡管如此,他也沒忘記整理好衣擺,手腳放得極為規矩,相信就算有人突兀地掀起車簾,而他恰好準備不及,也能以這樣高冷的姿態麵對來人。他想得真是周到。

作為一個未來要成為國師的男人,就是要這樣嚴格要求自己啊。

徐福閉上了眼。

過了會兒,馬車突然停住了,徐福很敏感地從小憩中驚醒,他伸手掀起車簾,卻見外麵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那內侍正衝他彎腰道:“徐先生,請。”

徐福心中疑惑不已,甚至還陰謀論了一下,但是眼前的人依舊是從前那個內侍,這個時代也並沒有什麼人皮易容這麼不科學的玩意兒,他不可能是偽裝的,也不可能都過去這麼久了,突然來坑害自己吧?

心中漸漸淡定下來的徐福,撩起衣擺,下了馬車。

在他眼前的是一座森嚴雄偉的建築,高門之上掛著“牢獄”二字。

徐福頓時就想到了自己剛到秦國時,才和秦始皇打了個照麵,就被送進大牢了。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不知不覺中做錯了什麼?這是要再次把他弄進大牢去了?但如果是送他入大牢,也至於還專門用馬車載他過來吧?

徐福轉頭看向內侍,企圖從對方的麵部表情得到點信息。

那內侍衝徐福笑了笑,“徐先生,裏麵請。”

請我進大牢,你還這麼熱情?徐福頓時說不出話來。

他抬起腳,正要往裏走,卻那黑洞洞的門內疾步走出一個人來,朝著徐福的方向躬了躬腰,“徐先生,王上已在裏麵等你。”

徐福心底立時鬆了一口氣,原來隻是秦始皇命人將他帶到這裏來啊,秦始皇要帶他去見誰嗎?徐福突然心念一動,莫非是嫪毐?

他跟著趙高走進去,那內侍則是留在外麵,囑咐門口把守的士兵些什麼。

這條路窄且黝黑,兩旁點著昏黃的油燈,隻能隱隱照亮腳下的路,前方的景象難以望個真切,徐福也隻能勉強走得平穩以致不摔跤罷了。

在黑暗的環境中,人總是很容易遺忘時間,徐福也不知道自己走了有多久,直到他們拐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起來,隨之一片燈火通明映入了徐福的眼眸中。在那瞬間,徐福難以適應突如其來的強盛光芒,他不自覺地眨了眨眼,雙眼很快蒙上了一層水汽,眼角還滲出了一點生理鹽水。

徐福顧不上擦,反正總會幹的。

他快步走上前,然後見到了被侍從和士兵擁在中間的嬴政。

嬴政麵色陰沉,身體裏似乎積著磅礴的怒氣,隻等一個時間點的到來便會噴發出來。徐福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果然,那柵欄之後關起來的,正是衣衫髒汙、形容狼狽,比街邊乞丐的模樣還要不如的嫪毐。從嬴政的命令宣達下來以後,嫪毐便遭受了不小的刺激。一個靠著性.能力才得封長信侯的男人,如今卻是要被車裂而死,他將永遠失去他引以為傲的資本,永遠失去他所擁有的財富和地位,他的兒女也不再會被留下。

嫪毐驚恐惶然,日日求獄卒放他出去,甚至再度高呼他是長信侯,他不會死。

精神上和肉.體上的雙重折磨,讓嫪毐陷入了瘋狂之中,他失去了理智,見到徐福走進這方天地以後,他甚至衝著徐福嚎叫起來,就跟瘋病發作了沒兩樣。

見到嫪毐如今的模樣,徐福不得不讚歎一聲,秦始皇果真是好手段。當初嫪毐與趙姬如何帶給他欺辱,如今他一個不落地還回去了。趙姬和嫪毐都是在麵臨最後勝利的時候,被秦始皇狠狠毀去了希望,讓他們瞬間從雲端跌落至穀底。他們得意到頂點的時候,也正是他們自我毀滅的時候,這足以令他們從此一蹶不振,再難重振。

趙姬被打發到鹹陽城外獨居,她定然會擔憂嫪毐與那個私生女的下落,她會擔憂嬴政會如何處置他們。而嫪毐一直被關在牢獄中,一日不施車裂之刑,他便一日要活在這樣的恐懼之中,光是這樣恐懼,就足以將一個人逼瘋了。

想來倒也算解氣。

“嫪毐的嘴著實髒汙不堪,你們上前給他洗一洗。”嬴政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感情來,牢獄之中,除了嫪毐瘋狂大叫的聲音,便安靜再無一絲嘈雜之音了。

嬴政已經完全豎立起了他的威嚴,眾人在他麵前皆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他突然轉過頭,看向徐福,朝他道:“過來。”

徐福微微頷首,二話不說就走到了嬴政麵前去。

徐福很清楚,秦始皇在麵對嫪毐、趙姬和呂不韋這三人時,他是很容易黑化的,自己能順著便順著他最好。

徐福還沒想明白嬴政為何會讓內侍將自己也請過來,誰知道下一刻嬴政開口就問:“可餓了?”

“……沒。”徐福臉上清冷的表情一個沒穩住就起了變化,他臉上飛快地閃過了驚愕之色。秦始皇怎麼如今一見他,就問他餓不餓,他難道一不小心在王宮裏表現得很飯桶嗎?不不,這樣可不好。這樣會大大有損自身的出塵之氣。徐福默默地忍痛暗道,大不了以後便少吃一些就是了。

嬴政點頭,這才滿意地扭轉回去,眼神冷漠地看著嫪毐被兩名身強體壯的獄卒按在牆麵上,打了一桶水來,用瓢舀起來便往嫪毐臉上潑。此時已是入冬時分,那一瓢水潑在臉上的滋味,可想而知。

徐福聽嫪毐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還貼在牆麵上狠狠抽搐了一陣,然後才軟倒在了地上。

“嫪毐,送你入宮做假宦官的人是誰?”嬴政冷冷地問。

嫪毐口中發出嗚咽的聲音,獄卒揪住他的頭發,將他硬生生地扯起來,厲聲道:“還不回王上的話?”

嫪毐何曾受過這樣的罪?他沒料到嬴政下手會如此之狠,此刻他卻是連半點怨恨都不敢生出來了,他的心底隻剩下了恐懼。嫪毐縮了縮,嗓音低啞,“……是、是呂不韋。”

嬴政麵不改色地問:“此言可屬實?”

“屬……實。”嫪毐費力地回道。

“可有依據?若是沒有依據,屆時呂相說你汙蔑於他,那寡人該如何是好?”

“有、有依據,我門下有一舍人,叫尉易……他便有……有我與呂不韋……來往的……依據……”

嬴政滿意了,再次轉頭對徐福道:“嫪毐曾侮辱過你,你可還有話要拷問嫪毐?”其實他的大意就是,有仇報仇,有怨抱怨,抓緊時間,快來!

徐福回想了一下。嫪毐用目光調戲過他,輕視過他,鄙夷過他,後來又在加冠禮上稱呼他為賊人,嫪毐的舉動也差不多是要將他置於死地了。仇怨也算挺深的了!不過想一想還有個車裂等著嫪毐,嫪毐死的時候,還會變成真正沒有那玩意兒的閹人。於是一下子,徐福也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可懲治嫪毐的方法了。

見徐福微微蹙眉的模樣,嬴政似有似無地輕歎了一口氣,“你心善。”

嗯?

嗯?你說什麼玩意兒?

徐福有點茫然,完全沒想到話題怎麼突然又扯到他善良不善良上來了。誰眼瞎會覺得他心善?

眼瞎的嬴政厭惡地看了一眼嫪毐,“將他帶下去。”

嫪毐陡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劇烈地掙紮了起來,正要大喊大叫之時,卻被獄卒堵上了嘴,於是隻能嗚嗚咽咽,語不成聲。

他直接被獄卒拖了出去,嬴政眼神冷漠地看著嫪毐被拖走的方向,淡淡地問:“人都捉齊了?”

趙高微微俯身,道:“都齊了。”

“那就把那個尉易找出來吧。”

“喏。”

嬴政說這些話的時候,絲毫沒有要避開徐福的意思,徐福心中隱隱有幾分激蕩,秦始皇如此行事,是不是代表,已經將他納入身邊的圈子了呢?但是再一想到,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快,徐福心中又稍微有一點忐忑。秦始皇應當不會如此對他吧?

趙高先與獄卒一行人走了出去,而後嬴政才帶著徐福和其餘侍從,慢慢往外走。

“可解氣了?”嬴政的聲音突然在黑暗的走道上響起。

“解氣了。”對於堂堂秦始皇這樣過分的關心體貼,徐福總覺得有一些別扭,但嘴上他還是回答得很誠實。秦始皇如此懲治嫪毐,的確不是一般的解氣啊!

出於禮貌,徐福還回關心了一下嬴政,他也用與嬴政如出一轍的語氣問道:“王上可覺解氣了?”

嬴政語氣略略輕快地說了一句,“寡人也覺解氣了。”

他們穿過了走道,漸漸走到了門口,外麵的光落在嬴政的臉上,徐福不經意的一個側目,卻瞥見嬴政臉上陰沉的表情,哪裏如他語氣那樣有半分鬆快?

他們跨出了門,漆黑的牢獄被甩在了身後。

徐福再轉頭去看時,嬴政臉上又恢複了平和之態,一點之前的痕跡都再難看出來。

嫪毐不知道被帶到哪裏去了,但是徐福估計應該是被拖去行刑了。徐福閉上眼略略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

“要去看嗎?”嬴政突然又問道,估計是剛好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