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六二卦(1 / 3)

江河大水奔騰咆哮,糾集成股,正像是一條叱吒風雲的龍,遠遠地看著,真像是天上破了個窟窿,有天上之水奔騰而來一般。

眾人出於本能的畏懼,往後縮了縮,他們望著腳下的景象,不約而同一臉驚懼之色。

徐福總算能理解,為什麼上輩子總有那麼多人要去看錢塘江大潮了。

享受視覺和心理上的雙重衝擊,的確有些爽快。

“這……這怎麼辦?水若是漫上來……”有人哆哆嗦嗦地出聲。他們不僅不敢再質疑徐福半句,自己還反而先焦灼了起來。

徐福不通地理,隻能看向了李冰。

李冰顯得十分鎮定,絲毫不慌亂,他走上前來,與徐福並肩,往下望了望,隨後道:“無事,應當是漫不上來的,若是連這裏都淹了,那蜀地也差不多全被淹了。”

徐福聞言,不由得皺了皺眉。

也不知道成都治所如何了?甘棠、蒹葭二人留在成都,他們有早做準備嗎?若是也被淹了,那這蜀地會如何,還真不好說……

徐福心頭不免升起些微煩躁。

他隻會卜卦算命,不通水利,他並不能阻止蜀地發大水,也不能讓這些大水頃刻間退回去。本質上他還隻是個神棍,不是神。

桑中察覺到徐福的臉色不對勁,忙低聲問:“徐先生可是又發熱了?”

聽到桑中的聲音,徐福才驚覺自己身上是有些發燙,整個人都仿佛置身蒸籠之中,憋悶、滾燙、嘴唇發幹。

他呼出一口氣,發覺自己連氣息都是滾燙的。

醫館女子湊了過來,“你又發熱了?我帶了草藥,但是沒水熬。”說著她還皺了皺眉。

說著她招呼醫館夥計,將藥取了過來。那草藥色.黃,女子撅斷根莖抬手塞到了徐福的口中,徐福被她驚了一跳,嘴裏又苦又澀,舌頭還隱隱發麻,條件反射地便要吐出去,卻聽那女子道:“木麻黃根莖止胸悶氣喘。”

說著她又撅了下草藥,又想往徐福嘴裏塞,卻被徐福躲過去了,徐福看向女子,淡淡道:“我自己來便是。”

女子將草藥遞出去,笑歎一聲,“不解風情。”

聞言,徐福並未覺得有何豔福,反倒身上還起了些雞皮疙瘩,他不自在地避開了那女子的目光,抬手將草藥塞進嘴裏。

草藥幹澀,甚至還帶著股土味兒,但是徐福知道自己雖然神棍技能再強悍,實際上卻是個脆皮貨,萬一真病死在這邊,技能再強悍卻半點用處也無。所以他還是強忍著反胃的感覺,把草藥嚼了嚼,含在了嘴裏。

不知道未熬過的草藥,是不是真的起了作用,又或是草藥的味道太過刺激,徐福覺得頭腦清醒了不少,至少不會再昏昏沉沉,仿佛下一刻就會倒下去了一樣。

桑中和柏舟都是麵帶警惕之色,盯著那女子,仿佛生怕她會對徐福不軌一樣。

女子被盯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她性格疏朗,並未放在心上,反倒是對徐福道:“如今我知曉你叫徐福了,你還不知我的名字吧?”

柏舟沉穩,麵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桑中卻是瞬間便變了臉色。

女子閨名豈是隨便能道出的?那女子開口便如此說,那定然是對徐先生有意了!桑中頓時如臨大敵,目光更加熱切地盯著女子。

女子回轉頭來,問他:“怎麼?小哥看上我了不成?”

沒料到女子如此奔放大膽,桑中嚇得往後退了半步。

女子笑了笑,正要說話,便被李冰打斷了,“鳳姑娘。那邊有幾位大娘受了風寒,勞煩鳳姑娘前去瞧一瞧。”

原來叫鳳姑娘。

桑中的心中越發緊張,忙轉頭去看徐福,卻見徐福微微苦著臉,嘴裏還嚼著草藥,心思全然沒放在這上麵呢。桑中這才鬆了一口氣。也對,如徐先生這般人物,哪能如此輕易便對一女子上了心呢?徐先生這樣的,定然是找一個……找一個……桑中想了半天,卻突然怔住了,他發現自己竟是難以想象,會有何等模樣的女子,方能與徐福並肩而立。

鳳姑娘被李冰叫走,無奈隻能暫時拋下了徐福,徐福倒是沒有什麼感覺,他含了半天的草藥,最後一口全吐出來了。

他的臉色太難看,桑中馬上抬手為他拍了拍背。

徐福擺了擺手,挺起背脊,問李冰:“依縣長看,這水何時方能退?”

李冰卻是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道:“太卜不是會卜算嗎?我也欲向先生求教呢。”

徐福正要說話,他的臉色卻是在無意中瞥見某個方向後,陡然變了,“不用卜算了!”徐福快步上前,桑中臉色一變,一把抓住徐福的手腕,“徐先生做什麼?”

若是再上前一些,恐怕徐福就要落下去了。

徐福收了收腳,也發覺到自己方才那一步跨得太大,實在危險。

他緊緊繃著下巴,抬手一指那遠方,“你們看,那是什麼?”

灰色的線在遠處跳動著。

李冰眯了眯眼。

桑中瞧不出什麼來,但李冰卻是看上幾眼就明白了過來,“……水又漲了!”

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哪怕李冰聲音再低,也總有人能聽見,當即就有人忍不住慌亂了起來。

他們誰敢與那氣勢洶洶的大水正麵對上?

“縣長,如今可怎麼是好?”

“縣長,怎麼辦啊……”

“是啊,縣長,我們不會死在這裏吧……”

膽子小的已經相擁在一起了。

“帶上各自的糧食包裹,跟我來。”李冰抿了抿唇,帶頭就走。

李冰心中也有些沒底,他雖然早有準備,但卻無法準確料到,當真正滔天洪水襲來的時候,究竟會恐怖到如何程度。

徐福也不猶豫,他挺直了背脊,難看出絲毫的虛弱。徐福與桑中二人並肩跟隨在李冰身後。

鳳姑娘望著徐福的背影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選擇了留下來同家人一起。

一行人不得不又往更高的地方遷移。

更高的地方是個小山峰,但那塊地方並不算大,有些人爬上去了,有些人便隻能留在下麵。此刻誰不是想要爬得更高?

李冰當機立斷道:“誰願與我留在下麵守護頂上的父老?”

所幸連年水患也讓這個城中百姓變得極為團結,有些青壯年便主動站了出來,與李冰一起騰出位置來。

徐福猶豫了一會兒。

原本他挺自私的一人,但是此刻,受李冰所影響,徐福也難以再做那個自私的人,於是便主動要求跟著下去。

“太卜無需如此。”李冰卻拒絕了他,而且是斬釘截鐵,有理有據地拒絕了他,“除我之外,如今城中百姓也十分信任太卜,若是我們都走了,誰又能使百姓們安下心來?”

李冰雖然沒有說明,但徐福差不多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實就是他最神棍,能忽悠住這麼多人,避免屆時大水襲來,眾人慌亂不已,反倒再出事端。

徐福點了點頭。

既然他留在這裏比下去的用處更大,那他也沒什麼好推拒的了。

桑中和柏舟二人本就隻是為了護衛他才來到蜀地,自然是徐福留在哪裏,他們便也留在哪裏。

他們三人在山頂之上,各自圍了個圈子出來。

他們能聽見遠處大水衝刷,將什麼東西轟然推倒的聲音。這種未知的恐懼令他們提心吊膽,心上的壓迫越來越重,太難捱了……

有大娘滿麵驚惶地站起來,問徐福:“先生,這大水……會退嗎?”

徐福認出來那大娘是之前在他跟前算過卦的,或許是她茫然無措,不知該求誰才有用,於是最後便找到了徐福這裏來。

徐福呼出一口氣,見眾人都盯著他。

他們的目光各異,有強作鎮定的,有驚慌不已的,有悲戚絕望的,有緊張期待的……

徐福喉嚨堵了堵。

其實他算不出來了。

在城中街頭擺攤早已經耗了他不少的力氣,卜卦將就一個“心”,不僅要求心誠,還要心靜。他如今或許是心誠的,但他的心卻很難再靜下來。更何況,多次卜卦,難得所求。他已經提前消耗了太多的分量,之後再算,便不一定管用了。

他不能算,但他卻不能不開口,正如李冰所說,如今他就好比代替李冰成為了眾人心中的支柱,他們緊緊攥住他這棵救命稻草,若是他什麼也不說,那些人必然更加惶然難安。

“……會退,必然會退。”

無論多大的洪水,總是會退的,這是必然的。

又有小姑娘忍不住怯怯地問道:“那……何時會退呀?”

徐福當然不清楚,但他還是開口道:“很快的。”他一咬牙,心中百般糾結無人知曉,眾人隻能瞧見他淡然的模樣,聽見他平淡無波、帶著安撫意味的聲音,“明日日落之前。”

眾人的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鬆一口氣的表情。

隻有徐福知道,此刻他心中絲毫沒有放鬆。

桑中看著徐福越來越白的臉色,眉頭皺得更緊,不由從包袱中取出來唯一沒打濕的袍子,罩在徐福的身上,問道:“先生可要休息上一會兒?”

此時誰還睡得著?

徐福原本有些不耐煩,但他突然間又頓住了。

不,越是眾人都在焦灼難安的時候,他便越是應該放輕鬆,用自己安逸的姿態來撫慰他們的情緒,如果大家都很著急煩躁,那這樣的情緒無疑會傳染到所有人的身上,屆時哪怕大水漲不上來,他們自己也先將自己嚇死了。

於是徐福微微思慮過後,便直接在地上坐了下來,柏舟眼疾手快往他身下墊了包袱,雖然包袱還有些濕,但總歸比地上要幹淨一些。

桑中緊跟著在徐福身旁蹲下,於是自發地做了徐福的靠枕,徐福靠在桑中的背上,閉上了眼。

有人瞧見他如此放鬆的模樣,心中也心安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