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五卦(1 / 3)

“……救命啊!”

這一日,一聲慘叫陡然在偏僻的巷子裏響起,驚得路人朝那院子中看去,卻隻能看見半掩的門板,和一閃而過的衣角。路人驚了驚,心道,不會是被他撞上殺人了吧?

許久過去,才見兩名壯漢推開門出來,手中拖著一個麵色發白、滿頭大汗的男子,那男子身上穿的袍子已經髒汙不堪,出來時口中忍不住發著哀哀的叫喚聲,模樣好不狼狽。

隻可惜,那男子拚了命地將臉往一旁藏,路人也來不及看清,那張臉,正是屬於他們蜀郡郡守的。

路人又往門內瞧了瞧,隻見一白鬢男子扶著柱子,搖搖晃晃地站住了,距離他不遠的地方,還有幾名貌美的女子嚶嚶哭泣。

路人暗道一聲,莫不是碰上捉奸了吧?隨後搖搖頭,趕緊走開。這等家務事,若是不小心摻合進去,可要命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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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與嬴政同坐於廳堂之中,郡守府中的下人戰戰兢兢送來了茶水。郡守府中的人還有些不可置信,他們竟然見到了秦王。但見熊義公子都極為遵從,他們心底的畏懼便更深了,絲毫不敢懷疑這位的身份。

隻是往日裏依仗郡守府之勢,處處欺壓的那些人,如今惶惶不安,深怕被秦王一根手指頭就摁死了。

不多時,便有一人走進廳堂來了,朝嬴政俯身道:“人帶回來了。”

嬴政點了點頭,“下到牢獄去,啟程回鹹陽時便一同帶回。傳令讓李冰三日後前來上任。”

那人應聲退了下去。

徐福不知陳會被帶過去時,呂不韋是何模樣,心中還有幾分好奇。

正巧此時嬴政出聲道:“你替寡人走一趟,將東西拿回來……”

東西?什麼東西?

“太後禦璽。”

徐福怔了怔,“當初不是在嫪毐那裏嗎?”

“不在嫪毐手中。”

所以秦始皇是要來拿走太後禦璽?

“如今太後已逝,禦璽雖無用,但也不能讓它留在呂不韋手中。”嬴政臉色陰沉,提到呂不韋,嗓音都陡然冷了幾分。

早從上次親眼目睹,嬴政從趙姬手中取回禦璽,卻當麵摔了個粉碎,徐福就看出嬴政的霸道了。哪怕他不屑去用的東西,他也絕不會留給別人。

正巧他也想去見一見呂不韋如今的模樣……

徐福點頭應了,“勞煩王上派個人為我引路。”

嬴政叫了個人前來,那人便彎腰帶著徐福出了門。桑中與柏舟二人對視一眼,跟上了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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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院門再次被推開,院中頗為敏感的人登時抬起了頭,怒聲道:“誰?”

徐福走在前麵,他單手抵著門,慢步走了進來。

一對上他那張臉,呂不韋的臉色就變了。

“是你……”

若說憎恨嬴政,恐怕相比起來,呂不韋心中更憎惡徐福。這等小人,出現在嬴政身邊,扇動蠱惑嬴政,令人不齒,如今化為嬴政的爪牙,更令人惡心!

正是從此人出現後,他便再也無法掌控住嬴政了。

他的敗退便是從那時初現了端倪!

徐福抬了抬眼眸,一眼便瞥見了倚著門柱的呂不韋。

呂不韋怎麼衰老得如此之快?徐福臉上閃過了一絲驚訝之色。

都說權利才能令男人永葆青春。呂不韋失去權利之後,也難免陷入迅速的衰老嗎?

意氣風發從他的身上徹底消失,徐福能看見的隻有他鬢邊的白發,眼紋和抬頭紋深深的麵孔,發黃的膚色和幹裂的嘴,還有眼底的戾氣,和深藏的恐懼。

如今呂不韋還會恐懼什麼?他已經失到無可再失了,還有什麼能令他恐懼?因為陳會給他戴了綠帽子,所以讓他徹底陷入了暮氣沉沉之中?

徐福緩步上前,看著這位昔年之雄,變成了如今的模樣。不過他的心中很平靜,大概是因為呂不韋同他站在敵對的位置上吧。

“你來做什麼?”呂不韋開口說話的時候,嘴唇都在微微抖動,臉上湧現了惱羞成怒的神色。呂不韋早就聽說蜀地來了幾個人,從鹹陽而來,初時他有些驚懼,但是後來無意中在街頭見著了熊義的麵容,他便放心了不少。嬴政若是真的不放心他活在蜀地,派人前來弄死他,絕對不可能是派熊義。

隻是他沒想到,除了熊義以外還有個徐福……徐福是誰?如今同嬴政那般親密,若說嬴政還有信任的人,其中必然有他。嬴政會舍得放他來蜀地,那目的不是昭然若揭嗎?

呂不韋的臉色微微白了。

徐福偏過頭看了看旁邊還在低聲哭泣的女人。

這些應該就是呂不韋帶過來的姬妾了?

呂不韋臉色再度變了,他厲聲道:“把她們帶下去!”

呂夫人從裏麵走了出來,她並不認識徐福,隻是詫異地看了看徐福,有些不能理解,為何呂不韋會發這麼大的脾氣。她叫來下人將那幾名姬妾帶了下去,隨後便跟著退開了。

“我今日過來,是為了……”還不戴徐福將話說完,呂不韋的臉色就已經變得極為難看了。徐福頓了頓,仔細瞧了瞧呂不韋臉上的神色,而後才道:“請呂先生交出一物來。”

為了強壓下心中的惶恐,呂不韋冷笑一聲,高聲道:“我呂不韋如今能有什麼東西值得惦記?竟是讓你從千裏外的鹹陽趕了過來!”

徐福掀了掀眼皮,神色淡淡,絲毫沒將呂不韋虛張聲勢的模樣放在眼中,“太後禦璽現在何處?”

“什麼太後禦璽?如今太後薨逝,倒是問我要起太後禦璽來,可笑!”呂不韋譏笑一聲,目光冷厲。這副模樣倒是有幾分昔日呂相的風采了。

徐福很相信嬴政說的話,既然他說在呂不韋這裏,那就是沒錯的。徐福也不與呂不韋爭辯,隻冷冷道:“呂先生交不交出來,今日我都是要取走的。隻不過呂先生可以選擇主動交出,還是被我搜出。”徐福身後的桑中和柏舟踏步上前,二人身上氣勢淩厲,高大的身形無形中也帶給了人壓迫感。

如今呂不韋已不是相邦,他們兩人真要動了手,呂不韋也無處訴求。

他的臉色來回變幻了好幾個顏色,呂不韋這才想起一點來。

陳會身為蜀郡郡守,誰敢將陳會拎到他跟前來羞辱他?

……嬴政也來到蜀地了?!

呂不韋的腦子裏飛快地閃過這個想法,他的嗓子驟然變得幹啞起來,方才強做出的淩厲模樣就如同空中樓閣,一推就散了。

“是嬴……秦王讓你來找我要禦璽的?”

徐福掃了他一眼,冷漠的目光倒是有幾分嬴政的神韻,“不是找你要,是給呂先生一次機會。”

呂不韋聽罷大笑起來,“未曾想我呂不韋也有今日,竟被你一小兒欺到頭上來。”呂不韋如今也隻能嘴上逞逞能罷了,他忍著屈辱,咬牙從袖中取下來一布囊,原來他一直都隨身攜帶著。

徐福挑了挑眉,伸手接過那布囊,打開一看,隻見裏麵一小方玉,瞧上去形容精美得很。徐福也沒細看,反正他也辨不出真偽來,於是隻掃一眼便合上了布囊,然後隨手丟給了一旁的柏舟。

注意到這瞬間呂不韋臉上閃過不舍和不甘的神色,徐福這才篤定,那禦璽應當是真的了。

禦璽拿到手,呂不韋如今的模樣他也見到了,再奚落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徐福轉身就往外走。等他帶著人走到門口時,身後的呂不韋已經站立不穩,摔倒在了地上。

呂夫人發出一聲驚呼,忙小跑出來,將呂不韋扶住,等扶住一瞧,她驚駭地發現,呂不韋的臉上隱隱泛著青色。

呂不韋死死地咬著牙,目光盯著徐福遠去的背影,麵上閃過種種悲憤、羞惱之色……他竟然在徐福麵前跌倒了!何等恥辱!

徐福聽見了聲音,卻沒回頭,徑直帶著桑中二人走了出去。

待他一走,呂不韋便憋不住從喉中噴出一口血來,呂夫人驚慌不已,口中連忙大喊,“來人!來人……”呂不韋抬起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額上的青筋幾乎要蹦出來,“無事,扶我……扶我起身……”

呂夫人驚慌地點著頭,將呂不韋從地上扶了起來,呂不韋一把推開呂夫人,搖搖晃晃往書房而去,等進了門,他便用盡力氣將那門緊緊關上,不讓自己狼狽的模樣再展現在眾人麵前。

他閉了閉眼,耳邊似乎還響著昔日眾人俯首相拜,稱他呂相的聲音。

他何曾想過,他會落到今日呢?他呂不韋自認眼光卓絕,是最為成功的商賈,後來成為相邦、秦王仲父,攬一國大權,其下門客三千,著了《呂氏春秋》,他本該是在史書上令後人敬仰的一筆……

為何……為何卻變成了如今模樣?

嬴政來了蜀地,定是要殺他了……他容不下他的……想一想胡姬,想一想方才狼狽不已的陳會,再想一想來到此地的徐福……還有腦海裏飛速閃過的嫪毐和趙姬的麵容……他的擔憂終於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