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有人突地掀起帳子,大馬金刀地闊步走進來,問了句“如何了”,這才打破了沉寂的氣氛,眾人都不約而同仰頭向他看去,其中也包括了徐福。
徐福眼眸裏乍地閃過那道挺拔精瘦的身影。
是之前接他們的那個領頭人。
待到那人走近了,徐福才看清他臉上已經洗清了血汙和泥灰,那張臉,可是好生熟悉得很啊……徐福細細將回憶一捋,便找到了記憶中的那個名字。
“李信?”徐福出聲問。
越瞧那張臉,徐福便越肯定了,之前時間匆忙,他沒來得及仔細打量,其實隻要稍微多注意一些,便能忽略掉那些血汙,直接看到底下的臉是個什麼模樣。畢竟臉上的骨頭是固定擺在那裏的,沒有誰能和李信擁有一樣的骨頭和命格。
李信也一聲不吭,神色複雜地到了徐福的跟前。
王翦正要開口呢,偏偏李信又突然開口說話了,“原來你還沒忘了我。”
徐福歪了歪頭,好讓那大夫更方便為他上藥,無比自然地道:“你那張臉,如何能忘?”
這話,由一百個人來聽,自然就有一百種不同的猜測。
周圍的人聽見這話,便神色怪異地在他們身上來回打量,桑中的臉登時就拉了下來,虎視眈眈地盯著李信。
王翦也不知道這是哪一出,輕咳一聲,打破了尷尬的氣氛,“此次,實要多謝都尉。”
正巧此時又有人進來了,徐福便遙遙一指,“王翦將軍還是謝他們二人吧。”
眾人順著徐福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一高一矮兩個風流人物,端的好相貌!而王翦心中再度升起了那怪異的熟悉感。那個高個子的,他究竟是在何處見過的?這樣的好相貌,他若是見過應當不會忘記啊。
打帳外走來的正是龍陽君和蒹葭,龍陽君注意到了王翦的目光,不動聲色地讓神色變得溫柔了一些。他的眉眼一旦溫柔起來,便與那個跟在魏王身側的男寵龍陽君有了天差地別。
王翦不自在地收回了目光,暗道,或許隻是錯覺罷……
當時有人是看見龍陽君和蒹葭那敏捷身手的,大家都是軍中武人,對於有本事的人,自然再佩服不過,此時見他們來了,自然有人忍不住站起身來,衝著龍陽君便道:“閣下一手好劍法,能否請教一二?”
身上帶點功夫本事的,多少有點好鬥的脾氣,看見厲害人物,總想要一較高下。
莫說是他們,或許哪一日徐福碰見了比自己更厲害的人物,他說不準也想上前跟人比試一通。
偏偏龍陽君突然一指身旁的蒹葭,道:“那得問他了?”
那人愣了愣,沒明白什麼意思。
蒹葭卻是臉色一黑,冷著臉悶頭也往徐福跟前去了。
王翦這才回味過來,忙問徐福:“這幾位都是都尉的隨從?”
“正是……嘶——”徐福硬生生地將倒吸氣的聲音掐沒在嗓子裏了。若是呼痛,實在太有損形象。
眾人見他那張俊美的臉都透著白了,頓覺心都跟著揪了一下。王翦微微有些尷尬,若非為了他,徐福倒也不至於隨軍上戰場,他本就毫無戰力,偏偏又生得一副尊貴模樣,往人群中一站,就好像生怕誰認不出他的地位一樣,他的身上便不自覺地放出光華來了,敵軍怎麼可能忽略過他呢?
不過這尷尬也隻是一瞬的,王翦很快便恢複了平靜的心態,他鄭重地向徐福、龍陽君、蒹葭三人道了謝。
此時有將領忍不住問道:“都尉可否再瞧一瞧,接下來可還有什麼禍事?”
其他人也連忙附和,“是啊,將軍可是不能出事的啊……”
此時徐福脖子上的傷口也已經處理結束了,大夫從地上站了起來,徐福也能直起脖子了。眾人看著徐福的目光登時便升起了幾分敬畏。不管遭遇什麼,都能麵不改色的人物,實在厲害啊!他們卻不知,這隻是徐福多年練就出來的本事罷了,如今已深入骨髓成了習慣,自然不會改變。
“王建將軍應當十分清楚,卜筮之術並非那樣容易。”徐福神色淡淡地說出這句話來,眾人聞言,臉頓時就紅了,忙向徐福道歉,“都尉,我們不通此事,多有冒犯,還請都尉原諒!”
“是啊是啊,我們也沒想到這一茬,想來那卜筮之術應當是十分麻煩的,嘿嘿,那就不敢再勞煩都尉了……”
雖然他們口中這樣說,不過徐福猜大部分人是沒放在心上的。
什麼都尉?自然不能同與他們朝夕相處,同上戰場的王翦相比!他們說不定此時正在想,若是勞累一些又怎麼了?若是能讓王翦將軍避開危險,那不是十分劃算嗎?何必再扭扭捏捏?
徐福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大致就知道了這些人的性格,和腦中所想。
倒是王翦並未強求,能躲過一次危險,已是大善!怎能奢求更多?許多貪心的人,不都是因為自己的貪得無厭而丟了性命嗎?
王翦命人去留意那趙軍領頭人的來頭,之後又與徐福閑聊幾句,礙於跟前人實在太多,而王翦還要與諸位將領調整戰術。徐福便很自覺地帶著自己的人出了帳子,隻是他走時,李信回過頭來瞧了他一眼,那目光怪不是滋味的,帶著幾分沉悶的味道。
徐福隻覺得李信這模樣,與之前巷子裏的模樣不大相同了,轉念一想,或許是軍中曆練,越發成熟了。
如今李斯已是客卿,說不定過不了多久,李信便也是將軍了。
他和侯生的批語都應驗了,也不知到時候算是誰勝誰負。
身後的帷帳落下,徐福已經和他們走遠了。
軍中士兵小心地打量著徐福一行人的模樣。
俗話說軍中無女人,久了見著母豬都覺得是香的呢。更莫說是瞧見幾個長得比姑娘還好看的人,那還不得憋足了勁兒瞧?不過他們的目光也並無惡意,多是帶著好奇和驚歎,似乎很難想象,同是人,怎麼就有人能長成這副模樣呢?
徐福一行人就頂著這樣的目光進了帳子。
桑中也不知突然抽了什麼風,為徐福布置好床榻,為他端來食物和熱水,隨後便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徐福一怔,問蒹葭:“他怎麼了?”
蒹葭那神經粗得都快趕上筷子了,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龍陽君的心思從來沒往桑中那邊遛過,自然更不清楚了。
徐福一頭霧水,實在想不明白也就丟開不想了。
轉眼便到了落日時分,這個時代也沒有什麼娛樂項目,徐福這時才覺得白日裏活動過度了,四肢都有些酸疼,他簡單洗漱一番,便上床榻歇息去了。隻是帳中久久沒有等到桑中回來。而桑中不歸來一同休息,蒹葭和龍陽君也就跟慢半拍地覺醒了尷尬症一樣,也不願留在帳中了。
很快,帳中便隻剩下了徐福一人。
他能聽見外麵軍士的呼號聲,大約是在訓練,也或許是在交換警戒,口中沒事兒喊一喊口號,他還能聽見外麵的風將帷帳吹得呼啦作響的聲音……最後他的耳邊卻是一片寂靜了。什麼聲音都好似離他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