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之後也沒再鬧出什麼意外來,胡亥舔舔嘴唇,就一心期待吃食了,完全不在意自己受傷的嘴,徐福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胡亥和扶蘇絕對是他見過,最不讓人操心的小孩兒了。
因著徐福的生辰,今日的飯食格外豐盛了些,雖然也並沒有大魚大肉、滿桌佳肴,不過徐福倒是從中發現了些新奇的食物,如青銅器皿上盛放著的生魚片,旁邊點綴以蔥、芥。
胡亥見了食物便揮舞著手想要去抓。
桌案極矮,他一爬上去抓,估計整個桌案都能被他掀翻,扶蘇臉色黑了黑,隻能無奈地坐到他的旁邊,時時看顧著胡亥。
胡亥已經長出了牙齒,他砸了咂嘴,然後衝著扶蘇張開了嘴,“啊……”
一旁的宮女忙上前喂胡亥吃食,胡亥呸的一聲又給吐了出來,然後抓著扶蘇的袖子不放,雖然胡亥一句話也沒說,但是扶蘇已經明白過來了,於是幹脆地接過了宮女的活計,喂了胡亥一口,胡亥嚼了嚼倒是老老實實地吞下去了。
他們倆誰也不需要徐福和嬴政操心,嬴政夾著吃食,轉頭看向了徐福,徐福毫不留情地拒絕了。摟摟抱抱也就罷了,還喂飯,這麼多宮人瞧著,他的麵子豈不是丟個一幹二淨?
嬴政倒也不勉強,一頓飯吃得也算溫馨。
吃過飯後,嬴政便又提起了出宮遊玩的事。
“有上次教訓在前,這次寡人便會小心許多,寡人不會允許再出事的。若是再出了事,那這鹹陽城的治安也應當好好整頓了。”
徐福驀地想起了因噎廢食一詞。
他一轉頭又對上扶蘇眼巴巴的眼神,胡亥一臉不明所以,掃了一眼扶蘇之後,他也跟著擺出了眼巴巴的眼神。
若是扶蘇、胡亥不在,嬴政倒覺得與徐福留在王宮中安靜獨處也很有意思,偏偏多了扶蘇和胡亥,思考一番後,嬴政便覺得還是領他們出宮去轉一轉更為有趣。何況他的兒子也不該日日縮在宮中,而是應該走出去,見識更廣闊的天地。
徐福稍作躊躇,便答應了。這次他也沒得到什麼預警,想來是不會出事的,過個生辰,也不至於那樣背。
一行人出了宮,徐福和嬴政去了酒館,而扶蘇則是交給了趙高,胡亥見扶蘇要走,馬上抱住了他的腿,趙高也隻能伺候著兩位主子一同上街轉悠去了。
白日裏,尉繚還在街上走動,他本是從府中出來,忍不住又往王宮去求見嬴政。走了沒幾步,他的目光一瞥,忽地瞥到酒館中兩道熟悉的身影,尉繚不得不頓住腳步,瞪大眼睛。
可是他眼花了?他怎麼覺得自己瞧見了秦王和徐福?
尉繚不自覺地挪動步子朝著那個方向過去。
就在此時,一個軟糯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擋路。”
那個聲音不太高興。
尉繚低頭去看,隻見腿旁站了一個歪歪倒倒的小娃娃。
忽地從後麵伸來一雙手,將那小娃娃抱起了,兩個矮墩的小人,就這麼跨進門去了。尉繚一怔,猛地想起那其中一人,不是秦王之子,扶蘇公子嗎?
尉繚未曾見過胡亥,倒是沒能認出他來,但是扶蘇一出現,再看之後跟著進門的趙高,尉繚頓時就確認了酒館之中二人的身份。
見那四人聚到了一起,尉繚怔怔地盯了一會兒,然後便魂不守舍地歸去了,可是他的錯覺?他怎麼覺得,他這師弟與秦王之間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呢?思及傳言,尉繚心一淩,難道徐福之所以會如此得秦王寵信,當真是因為他與秦王有了私情?!
終於開竅了的尉繚,感覺自己好像窺破了一個可怕的秘密,恍恍惚惚地走回了府中。
下人見他手中還握著竹簡,小心地問道:“國尉今日還進宮嗎?”
“……不了。”
下人望著尉繚的背影歎了口氣,國尉一定是太過孤寂了吧……
這廂徐福一行人已經啟程回王宮了,一路上都未再發生半點意外。回宮後各自洗漱,早早休息去了。扶蘇和胡亥一走,嬴政輕鬆不少,當即就把徐福帶**去了。
借著這次生辰,徐福和嬴政對扶蘇二人的感情倒是深厚了些,果真感情都是需要培養的,哪怕是父子之間,若是沒有半分互動,那也隻會變得疏離冷漠。
第二日,尉繚來見徐福,卻是在奉常寺外堵的人,大約尉繚也知道,嬴政不樂意他頻頻去見徐福。
尉繚從袖中掏出一竹簡來,遞給徐福。
徐福疑惑不解,“師兄,這是?”
“生辰賀禮。”
哪有人送生辰賀禮送個竹簡的?不過尉繚與那薑遊一樣,行事作風時時怪異,徐福倒也就不糾結了。賀禮麼,禮輕情意重。他伸手去接那竹簡,但是抓住後,尉繚卻又不放手了。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尉繚還舍不得這竹簡?裏頭寫著什麼?徐福心中起了疑惑。
而尉繚此時臉色卻難看了起來,甚至還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他突然伸手抓住徐福的手腕,將他往一旁帶去。
這場景,除去尉繚手中抓著竹簡,另一手抓著他的手腕外,是多麼的熟悉啊。難道這次尉繚又要跟他說什麼嬴政的壞話?
徐福定定地看著他,手中還握著那竹簡的另一頭。
尉繚被徐福的目光盯得有幾分羞赧,頓覺自己實在有些失長者風度,於是立刻放開了手。
“這竹簡我給了你,你定然轉身便會交予秦王。”尉繚忍不住皺了皺眉,“我心中實在有幾分不快。”
徐福將那竹簡翻開,見裏麵密密麻麻刻著許多小字,徐福略略掃過,暗自心驚。那竹簡之上,滿滿的竟然都是尉繚的見解,其中關於兵法提及甚多,雖然徐福許多都看不明白,但也能從中感受到這個竹簡的珍貴。尉繚說得沒錯,這玩意兒對於他來說什麼用處也沒有,對於嬴政來說就不一樣了,他的確是會轉身就交給嬴政。
但尉繚心中不快從何而來?他準備這竹簡時應該就想到了這一茬才對啊。
見徐福一臉無辜,甚至眼眸裏還寫著“你無理取鬧”,尉繚就憋不住了,“師弟,你與秦王之間,是否親密得過了分?”
徐福反問一句:“這不是常態嗎?”
常……態?尉繚臉上的表情來回變幻。
難道師弟心思單純,並不知與秦王那般親密有何不妥嗎?尉繚幾乎是瞬間就想到了,奸滑的秦王誘騙年幼無知的徐福,哄得他給這樣一個坐擁無數姬妾的男人做了男寵……
實在可惡!
尉繚恨恨咬牙。
他就道那秦王不是個好人,心思深沉!
徐福見他神色不對勁,頓時就猜出了尉繚應當是發現些苗頭了,心中難安,又不敢在王宮中去問他,於是便到了奉常寺外來等他。徐福本來也沒想過要隱藏這事,他坦坦蕩蕩,告知尉繚有何不可?反正薑遊都已經知曉了。
“我與王上的關係,確是師兄所想的那樣。”
徐福的聲音清泠泠的響起,聽到這確認的話語,尉繚麵上的淡定當即就維持不住了。
他的師弟怎麼能這樣坦誠呢?他都還沒逼問呢,就一股腦兒倒出來了。他這師弟果然還是心思澄澈得過了頭啊……尉繚更覺心痛了。
“師兄若是有話要與我細說,不如擇個酒館罷,站在這裏總歸有些失禮。”徐福出聲提醒道。每個找不見他的人,都愛在奉常寺門外來堵他,弄得他都快成奉常寺的門神了。說不定日後奉常寺上下,覺得他們的上司有個怪癖,喜歡站奉常寺外的牆角!那可真冤死了。
尉繚也登時反應了過來,忙領著徐福進了一處酒館,點了些小菜。
那竹簡就被擱在了桌案之上。
徐福容貌過於出眾,免不了引來無數打量的目光。
尉繚坐下來沒一會兒便覺難以忍受了,天下惦記他師弟之人,怎的如此之多?
“罷了。”尉繚得忍嬴政,但這些人他不必忍啊,也不等那小菜上來,便又匆匆領著徐福走了,徑直帶著他回了自己府中,府中安靜,隻有寥寥幾個下人。關上屋門,自然不會有人知曉他們口說所談之事。
徐福落了座,而尉繚卻忍不住來回踱步,“你與秦王,可是如同龍陽君與魏王?”尉繚仍舊不死心,心中還殘存一絲希望,畢竟從前他並未從徐福身上,發現一點喜歡男子的跡象。怎麼好端端的,便突然與男子在一起了呢?他倒是不知,秦王身上究竟有何令人傾慕之處?
“正是。”
“你喜好男風?”
“我不好男風。”
尉繚鬆了一口氣,但還沒等他這口氣舒完呢,便又聽徐福道:“但我也不喜女子。”
“那……那你喜歡什麼啊?”尉繚嘴唇都抖了。他難以理解徐福那老是記不住事兒的腦子裏,究竟想的什麼。
“龜甲,風水盤,簽筒,符紙啊……”徐福還真的給他數了起來。
尉繚卻越聽越覺得無奈。
沒錯,還是他師弟,從前也是這般對他說的。不過鬼穀之中,少有日日思及情愛的,所以聽徐福這樣說,倒也並不覺得哪裏出奇。隻當他視情愛為身外物。既然他沒變,那如何會和秦王在一起?
“那可是秦王威逼於你?”
“王上為何要威逼我?”
尉繚不解,微微暴躁,“你並不喜好男風,秦王又未威逼你,那你為何要與秦王在一起?”
“王上與我商量此事,我恰好對他有幾分好感,又甚為欣賞,自然便應了,這有何不對嗎?為何一定要往我喜好男風上扯?若是換做他人,我倒未必肯了。”
尉繚聽過這個解釋,隻覺得一道晴天霹靂劈在自己頭上。若說是秦王威逼誘拐,那他心中還有了個可發泄的寄托,偏偏徐福口中所言,證明他對秦王也是有好感的,尉繚頓時覺得自己方才想了那麼多,都全是自己在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