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一一二(修)(1 / 3)

從接受了鄭國修建水渠的方案後,嬴政就大方地出了錢和人力,給了鄭國足夠的權力,並未再派任何人插手到其中來。但修建水渠並非一日可成的,近兩年的時間過去,難見成效,秦國上下對鄭國都多有怨言。鄭國臉皮足夠厚,心性足夠強大,倒還硬扛下來了。

直到三川、南陽大旱,嬴政命人將鄭國帶到三川郡來。

秦國中人多有對鄭國不滿者,帶他過來時自然不會如何小心。一行人動作迅速地朝三川趕來,鄭國睡不好吃不好,又被顛簸得夠嗆,被人拎進郡守府來,見了嬴政,剛開口喊了句“王上”,便雙腿一軟跪在了嬴政的跟前,半天都直不起腰來。

一旁的侍從忙上前將鄭國扶了起來,鄭國勉強撐直了身子。

“寡人雖未過問於你,但並不代表寡人會隨意放縱你。修建水渠已經有不少時日了,如今可有半點成效?”不待鄭國再開口,嬴政已經開門見山地表達出自己心中不快了,尤其是說到後半句時,氣勢陡然拔高,鄭國被駭得不輕,當即背脊一軟,差點又趴倒在地麵上。

“王上……”鄭國臉色發白,“鄭國早前便與王上說過,此舉利於秦國,甚至是惠及後世子孫。但這是要數年才可完成的……”

嬴政充分留給了鄭國分辨的機會,但他看向鄭國的目光卻是冰涼的,半點怒意都不帶,但是卻讓鄭國從心底生出了恐懼,讓他感覺到脖頸發涼,像是下一刻就有可能直接被秦王宰了似的。

“如今還來誆騙寡人?數年可成是無錯,寡人也認同了。但是這麼久過去了,難道你就沒有半點拿得出手的東西給寡人瞧一瞧嗎?如今寡人半點成效也未見著,依寡人看,要麼是你心不在秦,要麼便是你鄭國徒有虛名,半分本事沒有,連李冰一分也不及。”

嬴政心中是惱怒的,他是真的想將鄭國宰了來舒服心頭的不快。

不過前期投入已經十分龐大了,若是就此宰了鄭國,那更是可惜!

鄭國臉色漲紅,訥訥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其實嬴政若是罵他為何不見成效,他都能梗著脖子強辯下去,偏偏嬴政說他不如李冰,沒有半分本事。鄭國不由得想到了他在韓國時,被旁人嘲笑,被韓王厭惡的日子。

俗話說同行相輕,鄭國是個有本事的人,他半輩子都獻給了水利,而那李冰也聲名響亮,他怎麼能容忍自己比不上李冰?聽過嬴政的話之後,鄭國頓時覺得自己胸腔中像是有把火在熊熊燃燒一樣。

鄭國憋了許久,終於憋不住了,他彎腰低頭,磕在地麵上,匍匐不起,道:“王上,鄭國並非比不上李冰,王上若再給我一些時日,我定然……”

“定然如何?”嬴政冷眼看著他。

鄭國一咬牙,道:“南陽、三川旱災,今歲過後,將不再有。”鄭國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他到秦國後,嬴政給予他的信任,讓他心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那種終於被賞識的感覺,實在叫人心情激蕩、欣喜若狂,恨不得獻出自己一生來施展本領才好。但一盆冷水潑在了他的頭上。

韓非來秦國了。

鄭國再一次想起他被送到秦國來是為什麼。他來秦國是為了疲秦的。想一想又覺心酸,秦王看中了他身上的才華,看出了修建水渠的益處。而韓王卻將他修建水渠的舉動當做是種累贅,會拖弱國力的累贅。韓王眼中的魚目,到了秦王眼中卻成了捧在手的珍珠。兩相對比,如何不諷刺?

他心中不是沒有掙紮過的,家國與抱負,孰輕孰重,他思考了許久。所以修建水渠的工程才拖遝了下來,他有意去消耗秦國的人力物力。因為修建水渠的舉動,秦國之中也多有抱怨的人,看上去,當初的謀算似乎都成功了。但鄭國卻不由得渾渾噩噩起來,直到今日,他突然渾身一震。

修建水渠是他一生抱負,若能修好,說不得他也會成個載入史冊的人物,這等造福後世數代子孫的事,他怎麼能心胸狹隘,以家國錮之,故意拖延水渠的修建?這不是反過來壞了自己的名聲,敗了自己一生所學嗎?

他老老實實修建水渠,到時候能不能削弱秦國的國力,就全看天命了。

……諸多思緒飛快地從鄭國腦子裏閃過。

嬴政沒有開口。

鄭國心中有些忐忑,不得不再度開口,“請王上信我。”

嬴政沒有說話,但站在一旁的徐福卻開口說話了。

徐福想起了在鄭國到秦國之前,他偶然得到的一卦。鄭國來秦國的目的,實在是昭然若揭,徐福心頭不痛快,實在有些惡心韓國這樣的行為,更惡心鄭國這種白眼狼的舉動,於是毫不留情地出聲道:“我瞧王上是不用信任此人了,他被韓王送到我大秦來,修建水渠是假,打著幌子施展陰謀,消耗秦國國力是真。”

徐福說得實在直白,絲毫不留情麵,韓國的那層遮羞布直接就被撕了個碎。

鄭國臉色煞白,匍匐在地上的身子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他心中是畏懼嬴政的。秦王會如何處置他?殺了他?揮兵攻打韓國?

徐福當了黑臉,將鄭國嚇了個夠嗆,讓他知道,他並不是能隨心所欲欺騙秦王的,然後嬴政才開了口,“寡人欣賞你身上的才華,若是就這樣殺了你實在不合算。若是真如你所言,三川、南陽此後再無旱災,寡人便信你一次。但是鄭國你要記住了,若是此次再欺騙寡人,寡人便先將你殺了,再攻打韓國,屆時,寡人會告知韓國,因你觸怒寡人,寡人才會派兵攻打。那時你可能忍受韓國上下的指責仇恨?”

鄭國聽到前一段話,剛鬆了一口氣,誰知道這口氣還沒舒完,就被後半句駭得又驟然提起了心神,臉色再度煞白,這樣心情大起大落,鄭國頓時就沒了力氣,後背上全是冷汗。

秦王,哪裏是那麼好欺騙的……頭埋在地上,鄭國露出了個似哭似笑的表情來。

將鄭國嚇得再沒有別的心思了之後,嬴政才命人將三川郡水利方麵的小吏帶過來,與鄭國商討一番,看如何引水到三川郡來。光挖井是沒有用的,還得開源引流方是長久之道。日後哪怕是碰上不降雨,也不至於境況糟糕了。

鄭國離開的時候,幾乎是被人架著出去的。

待鄭國一走,被剛才嬴政、徐福一唱一和強盛氣勢嚇傻了的郡守,這才慢吞吞走上前來,“王上……”開口後,叔華又住了嘴,他竟是連自己要說什麼,都給嚇得忘記了。

嬴政掃了他一眼,“何事?”

叔華忙搖頭,“無、無事。”說完就躬著身子倒退著出去了。

叔華滿頭大汗地走到門口,卻見劉子訓滿麵春風地進來了,兩相對比,叔華心中的滋味那叫一個酸。

劉子訓風風火火地跨進門來,高聲道:“先生!挖出水來了!”

待他一口氣喊完,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個嬴政,當即臉色一變,差點雙腿一軟摔個大馬趴。

“王、王上。”劉子訓迅速恢複了鎮定,忙出聲叫道。

嬴政冷淡地點了點頭,“如今水源充足些了,爾等便要督促雒陽附近村莊中的村民,令他們勿要飲用汙水,免得引發瘟疫。”

劉子訓連連點頭,臉上的喜色一點也抹不去,若不是礙於嬴政在跟前,恐怕他已經激動得跳起來了。劉子訓轉頭看向徐福,躬身道:“請先生隨我前去,再為我等指引幾處。”

徐福搖頭,“哪裏是那樣好尋的,不過這幾日下來,我找到的那幾處的地形特點,你心中應當也記得一些了,你隻消派人依著來就是。”

劉子訓連連點頭,轉身便又出去了。劉子訓出去的時候,叔華還站在門口,見他滿麵春風地出來,頓時心裏愈加不是滋味了。暗暗唾道,也不知道如今誰才是郡守了……

“還去南陽嗎?”嬴政問。

“去。”徐福想也不想就答道。

如今三川的境況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村民們有水可飲,有糧可吃,有活可做,齊心協力幫忙挖水井,開水渠……路子已經鋪好,不管是從短期還是長期來看,隻要三川郡按照路子這樣去走,不出大亂子,就沒有問題了。嬴政也終於可以撒開手不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