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個想要坑徐福的人,一般情況下,這十個誰也討不了好。
昌平君極為不湊巧,現在他就屬於在一般情況下,隻可惜勝利的愉悅占據了他的頭腦,讓他麻痹了自我,失去了最後清醒思考,一步步籌謀的機會。
大朝很快便散去了,因為昌平君這麼一打岔,眾人倒是都忘記詢問那蜀地的境況了。
昌平君心情愉悅地隨著人流往外走,哪怕是尉繚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銳利得仿佛要生生割下幾片肉來。昌平君絲毫不畏懼,他反倒還在心底嘲笑起來,如今也就隻能拿目光瞪一瞪我了,哈哈,到時候他那師弟死得連具屍首都不全,且看他還如何有力氣來瞪我?
這一出鬧得,實在劃算!
終於能去除那心頭大患了!
有人瞥見昌平君臉上那再明顯不過的神情,心頭冷笑不已,“這昌平君年紀大了些,連腦子也變得鈍了,竟是不分場合要與王上爭執起來,就算他贏了又能如何……他那長子,死得不冤……”
旁邊也多有人對著昌平君離去的背影,露出鄙夷的神色,明顯擺出了不屑與之為謀的姿態來。
這頭忽見徐福邁著步子慢悠悠地出來了,眾人心中驚了驚,有些猶豫要不要上前寬慰對方兩句。就在他們遲疑的時候,尉繚已經上前去了,沉著臉便道:“你為何在殿中應下?若是你不願答應,自有我來替你周旋,何苦委屈自己!”鬼穀的弟子,斷沒有“委曲”這二字。
其他人雖然目光放在別處,但耳朵卻是豎起來仔細聽著的,莫說是尉繚不解了,他們也是不解得很啊。
眾人都能聽出昌平君的不懷好意,那這徐奉常為何還要上趕著往前撲,跟生怕被坑不死似的!這是何苦呢?說句過分的話,光是靠著背後有個王上,他就完全可以將昌平君抵回去了。
徐福並未直接應答尉繚的話,隻含糊地說了一句,“懶得推拒。”
或許真的是年輕人心性,經不得激吧……這徐奉常再如何本事高強,也終究年少啊!眾人心中微微歎了口氣,轉身陸續離去。
尉繚還要再關心兩句,便見一粉麵男子笑嘻嘻地過來了,朝尉繚躬身道:“國尉,奴婢這邊領徐奉常去見王上了,多有怠慢,還望國尉見諒。”說罷,男子便風風火火地領著徐福走了。
尉繚輕歎了口氣。他這師弟招上了秦王,便是招上了個大麻煩,終生都難擺脫。
回過神來,尉繚又忍不住咬了咬牙,暗恨嬴政實在太過霸道,竟是護食護得這般厲害,連自己這個師兄,都難以與徐福一同待得久了。其實尉繚還真是將嬴政想得太小心眼兒了,嬴政命人將徐福請過去,隻是為了迅速與徐福講一講,祭祀的個中厲害,免得讓他真被昌平君抓住了把柄。
嬴政原本也不希望徐福應下這樁事的,但是現在徐福已經應了,他自然也不會去指責徐福,更不會用自己的想法去強求改變徐福,他迅速冷靜了下來,為徐福思考起昌平君可能會動的手腳。
趙高作為嬴政的心腹人物,因為秦國上下大旱,平日裏倒也不往外跑了,似乎少了許多事兒。於是此時他就正好站在嬴政的身側。聽見二人對話,趙高低聲道:“無非不就是,昌平君想要令徐奉常去人殉麼?”
“他敢。”嬴政沉聲道。
趙高將身子躬得更低,表現出畏懼來,這才道:“昌平君近日所作所為,不正是因為膽子大了,便敢了麼?”
嬴政忽地沉默了。
趙高說得沒錯,他身為君王,自然也是有所察覺的,若說他沒有半分縱容,那都是假話。
昌平君打從蜀地回來以後,嬴政為了防止他懷恨在心,弄出不可收拾的亂子來,便命人時時盯著昌平君府上了,後來因為大旱瘟疫,嬴政這才將人撤了回來,不過這也僅僅隻是讓他遲幾日知曉昌平君的消息罷了。因而昌平君背後做哪些事兒,十樁裏頭,起碼七樁嬴政是知曉的。
嬴政就等著昌平君按捺不住,自己撞上門來尋個死路。
徐福聽他二人說話,反倒將倦意都聽出來了,他強忍著打嗬欠的衝動,有些想要往嬴政身上靠,畢竟人形靠枕不靠白不靠,隻是今日趙高還在跟前,徐福總是有兩分顧忌的,於是他身子晃悠了一下,又猛地穩住了。
嬴政的眸光動也未動,但手卻是無比自然地將徐福攬了過來,徐福本來就有些沒勁兒,也就順從地跟著倒下去了。
原本還有一肚子話等待著滔滔不絕的趙高,頓時僵了僵,十分識趣道:“王上,可要奴婢等退出去?”
“出去吧。”
趙高張了張嘴,“那祭祀之事……”
“想來徐福心中已有主張。”嬴政淡淡道。
趙高費盡了力氣從嬴政臉上去尋找不快之色,但他愣是半分都沒尋找。難道這徐奉常暗地裏還有什麼布置不成?想到從前徐福的那些手段,趙高便覺得好玩至極。
如此倒也值得期待!隻不知屆時那昌平君可否會後悔。
趙高搖搖頭,嘖嘖出聲出了宮殿。
走了不遠,趙高便見一熟悉的身影,坐在一隅,看上去憔悴得很,趙高心下一驚,趙姬如何又來了?趙高忍不住回頭去看。也是,扶蘇公子還在裏頭治病呢,如今連父母都是難得見了。趙高正感歎著呢,便見一小娃疾步朝著扶蘇所在的偏殿而去。趙高仔細瞧了一眼,這才瞧出來那是胡亥公子,且不論人家出身如何,如今他都是秦王掛在名下的兒子,更是徐福的幹兒子。那趙高如何能怠慢?
趙高馬不停蹄地追了上去,口中叫喊著:“胡亥公子勿要再進去了!胡亥公子……”趙高哪裏比得有幼童身形靈巧,待他跑過去時,胡亥已經輕車熟路地摸進了宮殿之中,與扶蘇依偎在了一塊兒。
如今扶蘇昏迷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要多得多,那侍醫也直言這極可能是病情加重的前兆,因而偏殿之中看管才更加嚴厲起來,更勒令不許胡亥入內的。偏偏胡亥個頭小,要藏起來實在容易得很,稍不注意,待到宮人們去給扶蘇換藥時,便能看見趴在扶蘇胸膛上的胡亥了,胡亥張嘴直笑,口中還滴滴答答流出口水來,把扶蘇的胸前給濕了個透。
趙高站在殿門外依稀瞧見了“兄友弟恭”的一幕,歎了口氣,隻能讓人去回報王上了。
其實不止是扶蘇,鹹陽城中染了疫病的人,都有些加重了,眼看著夏天離去,秋天也要來了,疫病不僅未退,反而一日勝過一日,鹹陽城中誰人還能展露出歡顏?莫不都是麵色蒼白,一副行就將木的模樣!
徐福知道,這個時機到了,哪怕昌平君不來坑他,鹹陽城中也已經有亂象。
吃飽喝足有衣穿有屋住,隻是許多普通百姓的所求,如今這幾樣都難以供應,百姓們如何不怒?如何不懷疑秦國?有時候,或許隻是一口水就有可能激起人的凶性。
所以徐福是不會給昌平君可趁之機的,不僅如此,他還會借機提升自己的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