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一二六(修)(1 / 3)

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未能入眠,到了第二日,天還未亮,就已經有不少人守在了門窗邊,緊緊地盯著外麵灰蒙蒙的天。

卯時,辰時,巳時……

眼看著大半個上午就要過去了,有的人不由得緊張焦急了起來,而有的人望了一眼天空,輕鬆了起來。那些神色輕鬆的人,多為農戶。農戶們常年耕作,自也總結出了一套經驗,昨日他們瞧不出什麼,但今日一瞧天色有異,哪裏還看不出這正是有雨的征兆呢?農戶們頓時心下安定不少。

扶蘇被宮女扶著下了地,他虛弱地跨進殿內,忍不住低聲問道:“老師,還未下雨,這……”扶蘇臉上露出了幾分真切的擔憂。

“別憂心,你大病初愈,需要好生歇息,過來。”徐福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十分淡定地將扶蘇招到了他身邊坐下。

許是一場疫病,讓扶蘇對徐福和嬴政的感情都真切了不少,所以現在他是真的為徐福著急。

扶蘇在他身旁坐下來以後,都還難免有些心神不寧,目光胡亂一瞥,竟是瞥到徐福脖頸上,那緋紅的印點。扶蘇有些不自在地將頭扭回來,心中滋味複雜。他都為老師操心了,結果老師還和父王興起地做這等事。看來老師心中已經極為篤定今日會下雨了。

於是扶蘇也隻得將勸慰的話,統統咽進去,安安靜靜地陪著徐福。

徐福對下雨不下雨並不上心,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麵前的竹簡上,扶蘇知道徐福這裏的書簡記載的內容都很奇怪,有些甚至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過的。他不由得好奇地往上湊了湊,徐福抬手捂了捂他的眼,“這個不是你應該學的。”

扶蘇一怔,“那我應該學什麼?”

“你是秦王長子,自然是學如何治國,如何馭下……”反正就是不應該跟他學卜卦算命,順帶還學個怎麼給人下咒……扶蘇和胡亥未來的路子,應該是不一樣的。

扶蘇露出了可憐兮兮的神情,“那老師以後也不教我了嗎?”

徐福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我沒有東西可以教你的,何況,如今你也不需要我教你了,對嗎?”

扶蘇的目光微微閃動,露出了笑容,很快將這個話題揭過,轉而問道:“那老師要教誰呢?胡亥嗎?”

扶蘇當初剛剛被嬴政接到身邊,在宮中毫無根基,跟嬴政之間的父子情也較為淡薄,偏偏那時徐福已經獲得了嬴政的青睞,所以扶蘇才會選擇和徐福綁在一起。

這一點,他們彼此心裏都清楚,所以就幹脆揭過不提了。

徐福教他,是的確不如請李斯來教,起碼李斯一肚子的才華,都正是日後扶蘇需要的。

“等胡亥長大一些,就可以讓他跟著我學了。”徐福的話音落下,隨後他合上了書簡,目光投向殿外,“喏,下雨了。”

上句話和下句話毫無關聯,扶蘇呆了呆,差點沒能反應過來。

殿外的宮人已經忍不住發出了聲音,“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

“水啊,終於接到水了……”

他們低聲議論著,勉強壓抑住了心中的激動之情,這才沒有做出更失態的表現來。

扶蘇叫來宮女扶著自己出去,抬起頭來,接住了天上落下的雨絲,這時候雨還下得很小,但已經足夠讓他們喜極而泣了。扶蘇幾乎可以想象到,此時鹹陽城中,還有城外,又是何等的景象,多少人會哭著叫出聲來,跪倒在地,叩謝神靈,還有多少人會站在雨中,感受被水撫摸過麵頰的滋味……

扶蘇忍不住回了頭,徐福還坐在殿中,神色淡然,半點驕傲也沒有。

扶蘇頓時忍不住有些赧然。

其實老師說錯了,老師身上有些東西是他所沒有的。

他易被外物所影響,而老師不是,無論何事都難以令老師變色……

扶蘇看著徐福的目光變得愈加尊敬起來。

徐福此時還有困倦,他強忍著打嗬欠的衝動,目光渙散地從桌案上的竹簡,掃過去,掃過來,連扶蘇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也全然沒有感覺。昨日耗費太多體力,一夜未能休息好,今日若不是為了等著下雨,他也不會起床坐在殿中。他也暗暗關注著外麵是否下雨了。預言和事實是不一樣的,盡管他預言得再篤定,他自己也要等到事實發生才能放心。

扶蘇認為他心境平靜淡定,實在是看錯了。

徐福若是真淡定,那他此刻應當是睡在床榻之上,誰來也叫不醒了。

徐福如果沒有這樣困倦無力,他自然也跟著扶蘇到殿外去看雨了。誰知道陰差陽錯,反倒又給自己豎立起了,胸有成竹,冷靜自持,世外高人,心性淡寡的光輝想象呢……

·

鹹陽城

正如扶蘇猜想的那樣。

因為一早便有人守在了外麵,呆望著天空,當第一滴雨點落在臉上的時候,這些人幾乎是瞬間就反應了過來,他們一躍而起,激動地流下熱淚,奔走相告,很快城內城外便沸騰了起來,巡街的士兵也忍不住撤去了嚴肅的臉色,露出了笑容……

這一刻,鹹陽城中倒是不分尊卑高低,都為著同一事物而歡呼喜悅。

唯有一人在府中輕歎一聲,“早說過徐福不是什麼好惹的,如今雨下了,疫病好了……他又是何苦賠上了那一條命呢?”

有下人走到那人身邊,俯身道:“昌文君,馬車已備好。”

“走吧,入宮,探望華陽太後。”

“喏。”

……

蒙恬也同那些普通百姓一樣,早早守在了院中,等著天降雨下來,等到雨絲落在麵上時,蒙恬麵色歡喜,就連府中下人傳來的糟糕消息,也沒能讓他臉上的喜悅消失。

站在院中感受了一會兒,衣袍濕潤的蒙恬抓著羊皮卷,便匆匆駕馬入宮去了。

沒多久,還在寢宮中困倦得直想打嗬欠的徐福,也接收到了消息。

“魏國舉兵,朝秦國邊境而來。”

“魏王瘋了嗎?”徐福原本就困倦得不行,此時聽見這個消息,更覺厭煩不已,心底已然將那魏王看做了一個智障。他抬手揉了揉額角,揉過之後便幹脆這樣支著身子坐在桌案前,袖袍順著他的手肘滑落下去,露出一截光潔雪白的手臂,身上透著兩分懶怠的味道。

扶蘇坐在一旁,看著徐福的模樣,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心道,怪不得父王會這般喜歡老師了。

徐福注意到扶蘇的目光,總覺得有幾分怪異,不過倒是沒往其它方麵去想。畢竟小小年紀,徐福哪會知道他已經早熟到這般地步了。

扶蘇微微垂下眼眸,低聲道:“魏王可不是瘋了嗎?”

徐福抬起手來,隨手揉了揉扶蘇的頭發,“你身體剛剛痊愈,便不要關心這等事了,回去歇息吧。”

扶蘇點點頭,起身由宮女扶著離開。

扶蘇回到偏殿後不久,便聽有宮女來報,說胡亥公子來了,那宮女話音才剛落下,就見胡亥跟個小圓球似的,咕嚕嚕滾進了扶蘇的懷抱。

一見著胡亥,扶蘇便想到了徐福說的話,他輕撫了一下胡亥的頭頂,眸中的光芒柔和了一些。

·

“王上和蒙恬將軍在殿中商議此事?”徐福出聲問。

內侍點頭,“王翦將軍與國尉也在呢。”

徐福遲疑了一下,心中的關心占了上風,於是強製壓下心頭的困意,起身道:“帶我過去。”

那內侍多的一句話也沒有,老老實實地便引著徐福出去了。

若是旁人要摻合到這事中去,那內侍定然是覺得對方實在沒有眼色,太拿自己當回事兒,可這開口的是徐福,那內侍自然半分也不敢阻攔。

秦國中發生的大事,樁樁件件,哪個不是有徐奉常在王上身邊,一同瞧著發生的?

別人看不清楚,但他卻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那內侍心中微微有些得意。

徐福不知自己在這內侍中是個什麼地位,他此時正暗自琢磨著,秦國是不是馬上又要出兵了,魏王敢趁人之危,想要踩嬴政的臉麵,那也得看嬴政給不給他踩?此時秦國危機已解,正好騰出手來對付他,說不定到了最後,魏王還得灰溜溜滾回去,這一場戰爭必然成為一個笑話。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出兵打仗,他要隨行嗎?

想著想著,他便到了宮殿外。

“王上。”內侍出聲提醒道。

殿內的人頓時都朝殿外看了過來,這些人見到徐福之後,麵色不一。

嬴政麵色柔和,尉繚此時的表情與嬴政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而蒙恬則是見了徐福便有幾分不敢直視的味道,唯有王翦,麵帶了三分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