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嚕。
幾顆碎石從山崖上滾落,落進了望不見底的崖下。
胡亥懵懂無知地指著崖底的方向,小聲說:“深,深,看不見……”
徐福將他牢牢扣在了懷裏,四個人小心地躲在了山洞裏,呼出來的氣都變成了霧。
山間的溫度稍微有些低。
他們跑得足夠快,等他們都躲藏好了,才聽見有腳步聲接近的聲音。那群人翻來覆去找了半天,連個影子也沒發現。或許是因為見不著人的緣故,那些人也就失了戒心,當即毫無顧忌地開口說起了話,“他們不會是墜崖了吧?”
“秦王哪有那樣蠢?自己往崖下跑嗎?”
“馬兒失控,他們驚慌失措也是有可能的……”
“你能想象得出秦王驚慌的樣子嗎?蠢貨!繼續找!說不定他們正躲在某個地方盯著我們,就等我們草草查看一番,就此離開呢……”
徐福不自覺地抿了抿唇,轉頭見嬴政麵沉如水。
徐福不由得在心底輕歎了一聲,那幾個人聊的內容,也不知道算是在誇嬴政,還是在損嬴政了。反正不管是什麼,嬴政的心情肯定都好不起來。
扶蘇和胡亥都不自覺地放輕了呼吸,他們牢牢地抓住了家長的衣袖,麵色鎮定,完全沒有大哭大鬧。無疑減少了許多的麻煩。甚至,扶蘇和胡亥的存在,還可能給別人形成一定的誤導性。
徐福摒了摒呼吸,這幾個刺客裏的聰明人,會不會聰明到發現這個山洞呢?
因為山洞距離崖邊有一段距離,那些人的腳步聲徐福也聽不大真切,徐福繃緊了心神,等待了半天,才又聽見了人聲。
“找不到人啊……”
“說不定真的墜崖了,畢竟還帶著兩個孩子,孩子一驚慌哭鬧,成了拖後腿的,會發生什麼事也說不準了……”
“……走吧。”終於有個聲音給這次刺殺畫上了終結的句號。
腳步聲漸漸遠去,什麼人聲也聽不見了,這時嬴政才冷冷出聲,“趙國人。”
見徐福眼眸裏透著三分茫然,扶蘇小聲道:“邯鄲口音。”
嬴政回頭深深地看了扶蘇一眼,“扶蘇竟是連這也能聽出。”
“趙高曾與我學過。”扶蘇神色有些不大自然,甚至目光還有些不自然地躲避。
徐福看出了扶蘇的不對勁之處,淡淡出聲道:“正巧用上了,看來以後無意中學得的知識,也是極有用的。”徐福輕描淡寫地就將扶蘇剛才的異狀帶過了,嬴政自然也就沒再盯著扶蘇了。
“刺客狡猾,既然得了吩咐,就不會輕易空手回去,不達目的定然不會罷休,他們都知道,若是這一下殺不死寡人,日後等著趙國的,便是滅國之災,他們如何能漏過寡人的性命?恐怕今日我們還不能貿然出去。”
“那就在此地歇一歇,也不錯。至少眼時沒有危險。”徐福微微皺眉,“倒是那些被留下的侍從……”
“主子都跑了,刺客又如何會為難他們?他們恐怕比起我們要安全多了。”
徐福點頭,“這樣也好,至少我們脫險後,還能同他們會合。”
“冷嗎?”嬴政突然出聲問,他深沉的目光落在了徐福的身上,若不是顧及到身旁還有兩個小崽子,他肯定早就直接將徐福攬入懷,用體溫來溫暖徐福了。
“還好。”山間是比較涼快,何況是通風的山洞之中,風悠悠吹過的時候,就會泛起涼意。
此時正值春時,乍暖還寒時候,入了夜,恐怕會冷上不少。
徐福捏了捏胡亥的爪子,又捏了捏扶蘇的爪子,“你們倆冷不冷?”
扶蘇向來不是喜歡給人添麻煩的性子,立即便搖頭,道:“老師,不冷的。”
胡亥也向來是扶蘇做什麼,他便做什麼的性子,這時也跟著傻乎乎搖頭,“不冷不冷的。”
對上這倆人的蠢樣兒,徐福心中沉甸甸壓著的東西,倒是瞬間消散了不少。帶著這倆家夥,倒也不是全無用處的。
嬴政根本不知道自己兒子會強撐,他聽扶蘇和胡亥都乖巧地答著“不冷”,自然也就不關注他們了,直接毫不避諱地將拉著徐福的手腕,一用力就將徐福帶入了他的懷中,徐福毫不設防,等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坐在嬴政的大腿上了,背靠著嬴政的胸膛,一片炙熱,頓時就從皮膚表層暖到了心底裏去。
胡亥有樣學樣,也爬進了扶蘇的懷裏,然後指著徐福的方向,“哥哥,這樣……這樣……”胡亥在扶蘇的懷裏扭了扭,帶起他的手臂,搭在自己鼓鼓的肚皮上,模樣有些滑稽。
扶蘇有點不忍直視,但是礙於徐福和嬴政還在跟前呢,隻有像哄幼犬似的,拍拍胡亥的頭,含糊應付地“嗯嗯”兩聲。
嬴政看了覺得有些好笑,這個時候連帶看胡亥,也覺得順眼了不少,“胡亥,為什麼要學父親?”
胡亥茫然地看著他,鼓了鼓腮幫子,“父王這樣對父親,我也要哥哥這樣對我啊,沒有為什麼。”
嬴政湊到徐福耳邊,忍不住笑著說了句,“你兒子真傻。”
他湊得近了,徐福便覺得脖頸和耳根都熱熱的,癢癢的,他忍不住擰了擰脖子,淡淡反駁,“現在眾所周知,胡亥也是秦王的兒子。”
嬴政點頭,順從地道:“是,我們的兒子真傻。”
徐福的麵色有一瞬間的怪異。
我們。
我們的兒子。
好像很平常,也很隨口的一句話,但是聽在耳中,讓徐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胸口好像都因為這句話而微微燥熱了起來。跟秦始皇搭伴養一個兒子,他也是頭一份兒了……徐福的思維又有些飄散了。
嬴政見他有些深思不屬的模樣,突然想起徐福現在還是個沒加冠的少年呢,平日裏再冷傲,再有本事,說不定遇上了刺殺的事,也免不了心中有些怯怯。就好像從前他前往蜀地,險些被大水困住,後來再見到自己時,表露出的那一丁點兒脆弱。
徐福不知嬴政此時正在細細腦補自己多麼柔弱呢,他掙紮著想要從嬴政的懷裏起來,嬴政正想著事呢,見他要動,便出於慣性地伸出手臂將徐福箍得緊了一些。
他手臂的力道極大,不過倒是沒將徐福箍疼,反而是他自己的手臂,似乎硌到了什麼東西,硬邦邦的,若不是他肌肉堅硬,恐怕這會兒疼的人就是他了。
“你在胸前藏的什麼?”嬴政擰起眉,說著便伸手要探進徐福的衣襟。
扶蘇見狀,臉色爆紅,微微拔高聲音,喊了一聲,“父王!”他的聲音都差點變了調。
徐福和嬴政的動作齊齊一頓,同時看向了扶蘇。
扶蘇麵色有些不大好,他頂著嬴政銳利的目光,勉強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來。“父王,這裏、這裏不大合適吧,父王怎能在此和父親……嗯……”大約是太過羞臊了,這話說到一半,無論如何扶蘇都說不下去了。
不過也不用他說了,徐福和嬴政臉色都微微黑了。
他們聽懂了扶蘇的意思。
扶蘇這是以為他們在涼颼颼的山洞裏,還不分場合地想要來紓解一下欲.望?
被當成禽.獸的嬴政臉色實在不大好,他在自己兒子眼中,就是這樣的人嗎?
“我突然想起來……”徐福遲疑地出聲,總算將嬴政和扶蘇的注意力轉移到正確的方向上來了,“我帶了火石。”
扶蘇雙眼一亮,“能燃火了!”
他隨身連龜甲都帶了,火石自然也不會落下。從前他都是將火石等物交給桑中的,但是這次桑中等人都未跟來,他就幹脆放在自己身上了,沒想到,偏偏這樣湊巧……
要知道入夜難免寒冷,他們沒有棉被,隻有身上兩件衣物,嬴政和徐福尚且還好,但扶蘇和胡亥卻極易受寒,若是到時候病倒了,那又是平添麻煩。現在能燃火取暖,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徐福拉開衣襟,在扶蘇瞪大眼的時候,從容地從衣袍中掏出了火石。
嬴政早就見識過了徐福這個怪癖,臉上半點驚詫也不見,隻有扶蘇此時有些恍恍惚惚,滿腦子都是徐福形象破滅的傷痛感。
“在山洞中尋些木柴。”嬴政低聲道。
扶蘇這才壓下心頭的傷痛感,起身往裏走,胡亥見狀馬上也邁著腿跟了上去,哪怕他那小爪子根本抓不住幾根木柴,但是跟在扶蘇身後,好像是極為有趣的事。
徐福和嬴政坐在一起,專心致誌地搗鼓著手頭的火石。
徐福沒用過這個東西,帶上也隻是有備無患罷了,他敲擊了半天,也不見擦出半點火花。徐福隻得認輸。世間哪有全才的人,哪有萬全的事?自己在卜卦一道極為出色就夠了。不會生火算什麼?徐福十分心安理得地轉頭去打量嬴政。
嬴政做事的十分認真,下巴緊緊繃著,眉心微皺,麵容堅毅,目光如炬。洞外的光落在他的側臉上,將他映成光暗兩麵,整個人顯得俊美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