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一六五(1 / 3)

災情緊急,嬴政下了命令的當日,徐福便不決定再等了,他同蒙恬會和以後,便立即帶著兵士從鹹陽出發了,此次徐福身邊哪個侍從也未帶。

到了那樣的地方,功夫再好也沒什麼用,何況徐福還真不想讓他們跟著自己去冒險,好歹也是近五年的情誼了。

不出徐福的意料,蒙恬並未備馬車,他們的交通工具隻有馬兒。

雖然並不需人駕馬車,但趙成還是固執地跟上了徐福,想了想自己身邊確實缺一個人來打理,徐福也就沒將人送回去了。

徐福離城時,嬴政並未前來。

大臣們看在眼中,暗暗記在心裏。瞧著那徐福是當真失寵了啊……眾人的心思不免活絡了起來。不過這時的臣子還相當單純,並不愛將自個兒的女眷往王上的後宮塞,他們隻覺得王上娶個什麼公主,挺有麵兒的,尤其是昔日瞧不上秦國的,如今卻得獻上公主以換取苟活的機會,那是何等的大快人心啊!

嬴政隱約知道那些大臣們在想什麼,以他們可笑的見識來揣測自己……嬴政心中嗤笑不已。

日後他們自會知曉,寡人待徐福,究竟是何等心思。

……

棉諸多山,地形複雜,一旦發生地動,極難逃脫,尤其是當山體都發生崩塌時,這個時代要清理山體可就太不容易了,他們更沒有直升機可以飛進受災地去投放救災物品。

一路上徐福都免不了憂慮。

因為徐福並不擅騎馬,因而要麼是蒙恬帶著他,要麼便是趙成帶著他。

趙成看上去麵嫩年少,但實際上在馬術上,倒是令徐福刮目相看。

徐福在馬背上顛簸了一路,加上心中又有著揮不散的憂慮,一路上心中憋著負麵的情緒,但是理智告訴他,他此次前來,便是要打消別人負麵情緒,從而喚起大家的希望。若是他先擺出煩躁不堪忍受的表情,那其他人又該怎麼辦?徐福努力地調節著情緒。

路上他們的確遇見了山體垮塌的地方,幸好道路寬闊,並未被完全阻斷,士兵上前簡單清理一番,他們就能順利通過了。

他們日夜不分地一路狂奔,總算是趕到了棉諸。

而此時棉諸已經被地動肆虐得不成樣子了。

他們就算是插上翅膀,也不可能趕得及過去。

棉諸屬於天水郡,從進入天水郡開始,他們便能看見栽倒的樹木,垮塌的山體,偶爾還能見一兩具被壓在石頭下的屍體,那些屍體還保持著死前的姿勢,他們不甘地朝外伸出了手,但是缺水缺食,被困在山體下的他們還是活生生被熬死了。天水郡中多處自顧不暇,自然也不會有人還特地到郊外來救人。

一路上他們連替那些屍體掩埋都顧不上。

在這樣的時候,活人遠比死人更重要了。

有士兵指著前方烏黑的長方體道:“那便是棉諸了。”

徐福眺望了一眼,“前行。”

他們也許不用再行上多久,便能遇見逃到城外來的人了。徐福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能活下來。

他更不知道,若是他不到棉諸來,待馮劫到棉諸來,見到這般情景之後,多半是棄城而走了。不是馮劫多麼冷血無情,而是在古代,因為瘟疫等難以救治的事棄城,並不是什麼少見的事。畢竟古代許多水平都極為落後,像這樣的地動過後,很少還有人能活下來,多少當權者便會派出軍隊,幹脆將整座城池焚燒。

氣氛有些凝重。

趙成樂嗬嗬地笑道:“先生到了這裏,定是還有生機轉圜的。”

他盲目誇徐福的舉動未必可取,但放在這個時候,勉強也能活躍一下氣氛,士兵們都打起了精神,紛紛點頭應和道:“不錯,不錯,我們隨都尉和將軍而來。棉諸在我們的施救下,定然是會有生機的!”

隻不過他們的話音剛落下,徐福突然覺得眼前黑了黑,他不自覺地抓住了趙成的衣袖,幾乎是處於本能地脫口而出,“下馬!快!下馬!地動!”

四周安靜得隻能聽見徐福的聲音。

眾人皆是一怔,什麼……什麼地動?這……這毫無征兆啊?

就是在大家怔住的時候,地下忽然傳來了轟隆隆的聲音,仿佛有千軍萬馬從地上狂奔而過,他們終於變了臉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馬上下來了。有的疼惜自家馬兒的,便趕緊牽著往一旁的空地上跑。

“快!去空地!不要靠近山體!盡量降低重心,蹲下來,匍匐下來都可以,抱住頭!”徐福的眼前還陣陣發黑,他被趙成從馬上拉扯下來,幾乎站立不穩,那一刻他都佩服自己的冷靜,仿佛驚慌的心緒已經和理智的那一麵徹底剝離開了,他的心髒在狂跳,內心在狂吼,但是他的嘴裏卻能鎮靜地說出這些話來。

徐福的聲音逐漸被聲音蓋過。

眾人慌亂,手中牽著的馬兒更加慌亂,動物在遭遇危險的時候,本能地會撒開蹄子奔跑,而人們倉促擁擠之下,說不定便會被馬兒踩中,那不死也傷!

徐福焦急得不行,他竭力地提高聲音,道:“鬆手,人群散開,馬匹受驚就讓它們走!鬆手!不想死的就鬆手!快散開!”因為吼的聲音太過用力,徐福覺得自己的喉嚨都快被撕裂開來了,風聲被灌溉進去,難受到了極點。

地動山搖的聲音很快襲來。

蒙恬高聲重複著徐福的話,盡管如此,還是有很多士兵在慌亂之下犯了大錯。

徐福的手控製不住地發抖。

這和瘟疫不同,是啊,不同……

他才剛剛踏足棉諸,就感覺自己像是一腳踏進了死亡的地獄。他從來沒有這樣一刻,那樣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與死亡是這般的接近,隻要一個疏漏,他就能掉進死亡的深淵。

一切聲音仿佛都在此時離他遠去,徐福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響得厲害。

他太口幹舌燥了,他不自覺地舔了舔唇。

剛才他提醒了所有人,卻獨獨忘了自己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有一雙手從背後抱住他的腰,抱著他就地一滾,“喀嚓”一聲,參天的大樹斷裂,砸在了他的麵前,大樹帶起的塵土,幾乎鑽進了他的口鼻中去,飛揚的塵土嗆得他很難受。徐福卻隻能死死地憋住。

眼前發黑的感覺逐漸褪去,他看清了麵前被塵土席卷的情景。

大地在劇烈地抖動搖晃,不遠處的山體解體崩塌,發出震天的巨響。

仿佛有一雙大手,將他們禁錮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然後再動手打碎這個空間的一切,讓碎掉的天地傾覆下來,要將他們壓在底下。

心底的恐懼那一瞬間攝住了所有人的心。

哪怕是上過戰場的凶悍的士兵,此時在崩塌的天地前,也不由得露出了恐懼的神色,他們不自覺地閉上了眼,不敢再看眼前可怖的一幕,那傾倒下來的樹木和山體,會讓他們有種快要窒息的壓迫感,那會讓他們感覺到絕望。

徐福如果此時有一麵鏡子,他就會發現自己心底已經被死亡的恐懼所席卷了,但麵上卻是寫著冷漠之色,他麵無表情到了仿佛漠視天地的地步。

而方才抱住他的那雙手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口中喃喃念道:“先生……先生……”他的聲音被巨響所掩蓋,徐福並不能聽得太真切。

也許就是那麼短短的幾分鍾,但是對於所有人來說,都仿佛度過了漫長的一個時辰。

響聲漸漸歇了,地也不再搖晃,大家耳中轟鳴不絕,好半天才敢從地上爬起來。

慘狀橫生。

比之前他們在來的路上所見到的,還要更直觀的多。

受到驚嚇撒開蹄子奔跑的馬兒,有的踩踏死了士兵,有的卻是被石頭砸中,或是被大樹砸中,它們血肉模糊。哪怕是幸存下來的馬兒,也渾身是傷。這絕對是徐福見過最慘的境況。這是他上輩子都未能見到過的一幕。

他掃了一眼地上死去的士兵,心中的沉重感更重了。

他咬了咬舌尖,淡淡的血腥氣在口中散開來,徐福總算找到了鎮靜的感覺。

他推開身後的人,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忍不住開口高聲喊道:“蒙恬!……蒙恬!”

他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便將蒙恬給害死了,曆史上,他可是應當活到天下一統的。

徐福急急地喘了兩口氣,終於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了起來。……是蒙恬!他還活著!

“徐都尉……”蒙恬聲音嘶啞道。

徐福剛想與他說話,但是喉嚨卻因為憋了太久,再度開口時,就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徐福咳得嗓子都疼了,連臉色都跟著泛著不正常的紅。若是換了個場景,那麼他此時的模樣,定然能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但此時所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地動搖懵了。

不真正去體驗一回,誰也不知道地動的可怕。

他們都驚魂未定地坐在地麵上,半天都沒有爬起來的力氣。

蒙恬慢慢走到了徐福身邊來,他身後還跟著他的隨從。

“徐都尉可有受傷?”蒙恬出聲問。

“咳……我、我沒事……”好不容易徐福才止住了咳嗽聲。說完,他突然想起了之前那雙抱住他的手,徐福趕緊轉頭去看,就見趙成麵色煞白地躺在地上,連翻身的力氣都沒了。見徐福在看他,趙成才哆哆嗦嗦地出聲道:“先生……”方才抱住自己的就是他沒錯了。

徐福臉上的神色溫和了許多,他伸手將趙成拉了起來,“多謝你救了我一命。”

“不、不……”趙成連忙擺手,“本就該是……該是奴婢做的……”

對於救過自己的人,徐福當然客氣真誠了不少,他淺淺地勾了勾唇角,算是給了趙成一個淺淡的笑意。

趙成怔了怔,不自在地別開了臉。

徐福將頭轉回來,再看向蒙恬時,他便發覺到了不對勁之處,蒙恬的臉色也太白了,蒙恬應當不像趙成那樣是被嚇白的……徐福皺了皺眉,當即上前兩步,抓住了蒙恬的手臂,問道:“蒙將軍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