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方才嬴政隻是厭惡此人,那麼此時見到這儒生,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徐福,嬴政心中的厭惡便是升到了極致,已然想要處置掉這儒生了。
嬴政正要下令,徐福便俯在了他的耳邊,低聲道:“讓儒生下水去撈。”
不能再讓士兵們接著出力了,此事之上他們實在太過無辜,既然是儒生搞出來的麻煩,便讓他們去解決,可比直接宰了他們要來得好。
徐福湊得那樣近,嬴政哪裏還有心情去理會什麼儒生,當即便點頭應了。
命令傳達下去,儒生知道自己逃過了一劫,頓時鬆了一口氣,但當他被士兵驅趕著下山坡的時候,站在山坡上,儒生的腿不自覺地抖了抖。風吹來,渾身發寒。他是實在不想下水了。那些士兵都沒能再撈到那鼎,他下去能撈到嗎?儒生心底這才逐漸蔓延開了一陣後怕。
士兵將儒生推搡到了山坡下。
儒生腳下一滑,又直直墜進了河水中。他喝了好幾口水,才從河水中掙紮著站了起來。士兵們就站在岸邊,用嘲諷的目光看向他。他們身板可都好得很,自然不怕雨淋不怕風吹,可以一直留在河岸邊上,瞧著那儒生狼狽的模樣。
儒生不甘心地朝其他人看去,偏偏沒一個人下水來幫他,不像那些士兵那樣,露出嘲諷的表情來就很不錯了。
徐福聽了幾聲噗通聲,看來是那儒生在水上發泄了。徐福反抓住了嬴政的手腕,二人走到了湘山祠外,然後親眼看著士兵們將湘君的塑像用泥糊了起來。
也不知那湘君是否當真有靈,一陣大風刮來,竟是將樹葉吹得四處亂舞了起來,那山坡下的儒生更驚叫出了聲,顯然都被這陣妖風給驚了一跳。
到湘君像都被糊起來了,那儒生還漫無目的地在河水中找著鼎,士兵們也有閑心,就死死盯著他,一旦儒生露出疲憊之色,又或是欲上岸來,便會被士兵們冷酷地喝止。
徐福又往山坡下看了一眼,實在有些無語。他本意是想放儒生一馬,但就他這模樣,怕是會活活在河水中凍死,或是累死,又或是竭力之後被淹死。也不知道到那個時候,是否還會有人在背後指著嬴政罵,說他虐待儒家子弟。
不過若是死了,那也實在是活該了,畢竟徐福已經給過他生路了。
“不如我們先回去歇息?”徐福出聲問道。
嬴政知道他的興致差不多都已經被磨滅了,便抬手護住了徐福,帶著他往外走,“好,雨這般下著,別一會兒受了寒氣。”徐福和嬴政特別痛快地從湘山離開了。那儒生被拋在了身後,陪伴著他的是臭著臉的士兵。
其他儒生要離開的時候,那名儒生忍不住看向了他們,或許是想求助,或許是想讓他們陪著自己一塊兒留下來,又或許是希望他們去向陛下進言……但不管他是抱著什麼樣的期望,最後都注定會令他失望。
儒生們也凍得不行,這時候他們可不知曉什麼叫做“同甘共苦”,於是個個瞥了一眼那名儒生,隨後便拔腿離開了。
回到住處之後,嬴政便命下人取來了食物,他們就搭著桌案,就著桌案,坐在屋中央,正對過去便是屋門,然後屋門敞開,可以看見門外淅瀝的小雨,和伴隨著小雨落下的花瓣、樹葉,意境尤其的美。
什麼儒生……?誰還會記得他?全然拋到腦後去了。
徐福和嬴政都不會為這樣的人,從而影響了自己的心情。
用過飯食之後,他們便撐著傘在城中走了幾圈。似乎他們勇上湘山的行為,已經傳遍了全城,街道之上,那些百姓看向他們的目光都顯得有些怪異。
不過徐福細細一聽,發現他們說的話,倒是和其他城中的百姓沒甚區別,差不多都是誇獎他們長得實在好看的。也幸虧這些地方民風淳樸,哪怕是見著他們兩名男子攜手,也並不覺得奇怪。甚至還有出言說他們般配的。
在城中逛了一圈,徐福就更覺得震驚了。
他才從那些百姓的對話中提取出了信息,城中對男子相戀接受度如此之高,原是受了如今秦朝有個男皇後的影響。
秦朝那個男皇後……
男皇後……那不就是他嗎?
徐福的表情不免變得詭異了幾分。
倒是嬴政麵上的神色越發柔和,望著徐福的眼神都快柔得出水了。在徐福剛到秦國的時候,他絕對不會想到,秦始皇會有這樣溺人的目光。
嬴政俯在徐福的耳邊,低聲道:“我都未曾想到,原來阿福能影響到這麼多人。”
徐福自己也覺得有些震驚,但仔細想一想便又不覺得奇怪了。對於古代的民眾們來說,皇帝皇後那不就是天嗎?所謂上行下效便是如此。當皇帝都娶了個男皇後之後,眾人便自然認為這是正常的了。就如同下定義般,你給短鼻子、寬下顎、愛吐舌頭喘氣兒的小動物下定義叫狗,以後的人就默認它為狗了。那你給相戀的男子下定義,讓它如男女相戀一般,那以後的人便不會覺得這兩者有何區別了。
人心是很難操控的東西,但也是適應起來最快的東西。
這些百姓正是如此。
在外麵轉了一圈,徐福心情大好,買了些食物,便同嬴政回到了住處。這時候,有士兵來報。
“那儒生死了。”士兵低聲道。
嬴政對這個結果並不驚訝,他點了點頭,道:“朕知曉了。”
那士兵頓了頓,卻接著道:“他栽倒在水裏的時候,鼎又浮出水麵了。”士兵的臉色都變得怪異。
這事兒的確有些詭異,之前那麼多人都沒能再將鼎撈到,那儒生也撈了許久,直到將自己生生力竭而死在裏頭,剛一栽下去,那鼎就浮起來了。
徐福和嬴政都覺得有些驚奇。
“鼎呢?”徐福出聲問。
士兵忙朝外喚了一聲,於是門外的人便托著鼎進來了。
這是徐福近距離地看到這隻鼎。
傳說中聞名九州的鼎,竟是這般小巧?徐福伸手將鼎取了過來。鼎身透著一股大巧若拙的氣息,這且不說,令徐福驚訝的是,這隻鼎讓他覺得尤為熟悉。
徐福將鼎托到了嬴政的跟前,“你看,像不像那些鼎?”
嬴政仔細瞧了瞧,“的確很是相似,但是這隻鼎身上卻並無花紋。”
徐福點了點頭,將那鼎把玩一番,道:“湊在一處,如今便是恰好九隻鼎,隻是唯它的鼎身上沒有紋理。”徐福頓了頓,漸漸有了一個猜想。剩下的鼎,既然分在各國,會不會是當初無意中被周天子得到,又因周朝崇尚十二章紋,於是在其上刻下十二章紋,再分給眾諸侯呢?而這唯一的一隻鼎,則是一直深藏在湘山腳下,並未被周天子得到,也因而未刻十二章紋。
這隻鼎相比那些,便能明顯讓徐福感覺到靈氣充沛,當人接觸到的時候,心底會緩緩升起一種不一樣的滋味。
之前徐福便覺得那些鼎怪異得很,像是有什麼被封在裏頭了一般。那便應當是十二章紋起的反效果。九鼎原本便是不俗之物,卻硬要往上添加十二章紋,於是反倒破壞了九鼎本身的靈氣,顯得不倫不類起來,也正是因此,徐福才一直不敢確定,那些鼎究竟是什麼玩意兒。
徐福在心底歎了一聲,那往上刻十二章紋的周天子,也實在有些豬頭啊!
徐福摩挲了那隻鼎一番,對著嬴政道:“是個好東西。”
嬴政將鼎接了過去,跟著摩挲了一下,還是貼合在了徐福之前的位置上,嬴政自是感覺不到什麼的,不過他早就知曉九鼎的大名,常人都將九鼎視為權利的象征,甚至有傳言稱,有九鼎在,便能定山河,鎮九州,以保千秋萬代。誰知道那周朝滅亡,是否跟九鼎丟失有關係呢?
總之傳言擺在那裏,就連嬴政這般的人物,都不得不心動。
作為帝王,他應當擁有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那九鼎自然也在其列。
所以前世的他,在沒有撈到九鼎之後,才會那般惱怒。這樣的東西,怎麼能不掌握在他的手中?當然,現在嬴政已然沒了這樣的煩惱,九鼎在徐福的手中,那便是沒甚區別的,能得到九鼎,又能用此來討好徐福,那不是兩全的美事嗎?
嬴政將鼎放置在跟前的桌案上,低聲問徐福:“我命他們將此物收起來?”
徐福點了點頭。
於是那九鼎還沒在他們手中捂熱,便又立即被拿走去打包裝好了。
九鼎已然尋到,他們便不會在此處久留了。又休息了一夜過後,正巧第二日天晴,適宜他們啟程。
儒生們依舊跟隨在身後,隻是這一次,他們中間又少了一人。而這些儒生也終於認識到了始皇帝的強權,以及這些秦國士兵的不好招惹,當然或許還有一條,那便是那皇後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竟是無比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