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時對史染了興趣?能看懂了?”
心態已有改變,她對皇後是無需藏拙的,唐瀠坦言:“商先生曾言‘以史為鏡可知興替’,兒好奇,便尋來看。”雖無需藏拙,她前後差異過大也不好,唐瀠向皇後眨了眨眼睛,頗有些遺憾,“雖有注解,仍是晦澀。”實話實說,她確實尚未達到融會貫通的程度,需人引導。
皇後詫異,孩子一日日在她身邊長大,她竟不知她已有如此進步。她看著唐瀠,怔了片刻,想起族中有個兄長,幼時資質平平,某日忽而頓悟,如破瓶頸般進步神速,引得長輩咋舌稱奇,不足怪矣。皇後笑道:“你喜歡,我抽空與你講解。這本書,”她將它放下,卻未置回枕邊,隻隨意放著,她笑了一下,“注解卻不適宜,昔日你阿婆曾編注一本,簡易通讀,在書房內,我命人取來與你。”顏遜既然再不能隨意進出中宮,鸞儀衛也在籌備中,許多她以往不可教與孩子的,皆無忌憚之處。
皇後離開,門扉掩上。即便深夜,宮娥內侍在外當值,若有需,隨時可傳喚。寢殿大是大了些,人是有的,不孤單。唐瀠躺在榻上,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像缺了什麼,這股莫名的缺失感折騰得她久未入眠。她翻了個身,一手握著漆色褪落的泥人,一手捏著頸間的玉鎖,看著它們,腦海中浮現皇後清冷淡然的模樣,空落落的心,隨之一點一滴被填滿,滿到溢出,在唇角勾出一抹傻笑來。漸漸地,她有了睡意,耳畔忽而縈繞皇後曾與她頌讀的《詩經》——
“東有啟明,西有長庚。有捄天畢,載施之行。”
這聲音如山穀清風,輕柔地拂過,伴她入睡。睡得沉了,卻不知曾有人悄悄過來,走近床榻,將咯著她的泥人輕輕取出,又將她睡歪了的小腦袋搬回枕上,搭在外麵的小短腿挪進衾被中,才悄然離去。
皇帝精神頭忽好忽壞,好時與常人無異,壞時連日輟朝。顏氏欲力挽敗局,卻正巧趕上皇帝連日輟朝,數位禦史連夜擬本,卻無機會奏對,痛陳鸞儀衛之弊。王泊遠府中草擬詳案,擬好了,聖命在身,他自大搖大擺地入宮,宮門處見了烈日下苦候傳召的禦史,也不退讓,與他們擦肩而過,鼻間哼了一聲,昂首闊步,極是得意。詳案經禦覽,可行,便頒告,召海州衛都指揮使薄玉回京,吏部脅從之,重設儀鸞司、鸞儀衛。
已成定局,無可挽回。顏氏諸人氣得休沐日都不曾出外遊玩,顏邕其父顏宗任戎馬倥傯,軍人血性果敢,他隨了父親,遇事焦躁。顏邕負手在後來來回回走了好幾圈,歎氣連連,顏伶看得頭暈,放下手中茶盞,命人取棋來,向顏邕招手道:“大兄莫急,待二兄回來,許有主意。行一局棋,消消時光,磨磨性子。”
顏邕緊鎖眉頭,往外看了看天色,卻見顏遜疾步走來,麵上隱有怒氣。顏伶忙起身,欲出外迎,顏邕哪比他斯文,在原地先嚷了一嗓子:“二郎——!九娘那兒如何說?”族內排行,顏邕為首,顏遜次之,顏伶三,劉鐸之妻顏禎四,顏祁五,間雜三人隱逸於世,顏禕九,餘下年幼,尚未及笄加冠,皆在金陵本家。
顏遜、顏伶兄弟二人皆是慢性子,顏遜縱是怒意滔天,仍是進退有節。顏邕見他走得慢吞吞,還不答話,急得大步上前,拽他道:“如何?九娘於深宮中,總能遞上幾句話,讓她與陛下吹吹幾耳朵風。”即便逼宮造反,他們也無意將戰火蔓延至九州,登上九五,還需休養生息,收拾爛攤子。鸞儀衛若與親衛軍分庭抗禮,京畿附近又有五萬上直衛,兵力有限,定然需定州衛、涼州衛支援,如此一來,戰局擴大,非顏氏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