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1 / 2)

蕭黨借機打壓顏氏是真,可顏遜秉政期間,亦屢次三番縱容門下官員搜刮民脂民膏,故而顏遜暴卒,黎民百姓無不拍手稱快,皇帝循禮厚葬之,於政績君威討不得半分好處。

唐瀠默然片刻,隨即道:“兒欲以一品大臣之禮葬之,至於追諡,兒不願。”顏遜是西亭侯,喪禮規格應先循侯爵製,再循朝臣製,這般處置,卻是降了數品。顏遜總惹阿娘不悅,又傷害她的六哥哥,她哪裏肯饒他?

太後聽她這仿若小媳婦受了委屈似的語氣,彎了彎唇,道:“你不願,誰還能迫你不成?顏氏諸人先是你的臣子,再是你的親戚,是以毋須在意阿娘。”

當年,她選擇扶植顏氏,而非與蕭黨聯手鏟除顏氏,一來她為顏氏女,二來她欲打磨利器,為皇帝驅使,若利器反來傷害皇帝,她自然是毫不憐惜的。

隻是,這孩子重情重義,她大可不借顏邕之手,大張旗鼓地搜查罪證誅殺顏遜,使普天聞悉,於她將來親政亦有明君的名聲加持。這般藏匿,隻是為了顏氏諸人不受顏遜連坐治罪,既而保全世家顏氏的臉麵。

“兒怎能不在意您?”當年,稀裏糊塗地坐上皇位,她未建府,無幕僚輔佐,朝中人脈寥寥,更無外力可借助。若非阿娘果敢強硬地斡旋於兩個黨派,她哪坐得穩皇位?坐不穩,曆朝曆代的廢帝就沒一個落得好下場的。

語氣急了些,帶出急躁不敬的態度來,唐瀠頓了頓,又和軟地道:“顏碩——表兄,表兄在奏疏上說,您與他兒時極為親密,定然不忍見他父親屍骨未寒卻倍感人情冷暖。”她有意無意地將“親密”二字咬得極為重而慢,幾近強調。

宮裏也就罷了,怎地宮外,區區吏部郎中,也知拿阿娘來壓她?

親密?還說得酸溜溜的,兒時還說不會吃味呢,眼下,因一表兄,就打翻了陳年老醋,越大越霸道得很。

發髻綰好,太後放下玉梳,伸手戳了戳她的臉蛋,笑道:“他滿月時,我就這般——便是親密了?那自小我與你‘結發’,情誼之深,莫非真如那梁燕雙棲?”

殿中笑作一團。

唐瀠臉蛋霎時通紅,將腦袋埋進太後懷裏,撒嬌道:“阿娘——!又拿兒時的事笑話我!”

太後陪她笑過一陣,撫摸她的脊背,繞回正事上:“謀定而後動,知止而有得。葬禮與追諡,該如何取舍,你心中當有定論的。再者……”她停頓片刻,唇角的笑意漸漸收斂,“我與顏遜,的確無幾分兄妹之情,他是否含笑九泉,我不關心。”

如此便好,她在意的隻是阿娘的感受,既然阿娘這般說了,她更無顧忌。

這事情,便告一段落,然而,接踵而至的卻又是棘手的難題。

顏遜逝世,右相的官位由何人繼任,西亭侯是世襲罔替的爵位,並非他死了,爵位便收回,那麼又該由顏氏中的何人襲爵?

右相位高權重,非皇帝喜好可輕易下定奪。很快,以蕭慎為首的數位朝臣便上疏舉薦,茲事體大,遍觀朝野,才德堪任其位的人屈指可數。故而,奏疏數量雖多,一本本翻開來,所舉薦者無外乎那麼幾人。

其中,爵封臨江伯的吏部尚書王泊遠與戶部尚書顏伶最受推崇。

以往,補任相位空缺亦是自六部尚書之中擇選。

但是,王泊遠與顏伶,唐瀠皆無意於他們。

將來親政,她是要推行新政的,王泊遠是個直男癌,雖說近年病情有所康複,對女子卻仍有偏見,與他相位,等同於搬一塊巨石在自己眼前,反而變成阻礙。

況且,他與蕭慎來往甚密,蕭慎居左相,出於權力製衡的考慮,右相之位決計不能再與蕭黨。

至於顏伶,這阿舅比顏遜順眼不少,定然是顏氏一係舉薦的。但是顏遜才自相位下來,想也知道,蕭黨不會應允又一個顏氏上位。

這兩者都不行,是否無人可選了?當然不是。

六年前,工部郎中蘇燮奉旨勘災賑災,功成歸來,便得封賞,擢升為工部侍郎,去歲,工部尚書年老辭退,他隨之便晉升上去。右相之位,他亦是有力競爭者。

三次科舉,唐瀠延攬無數人才,諸如衛容等人仍在翰林院謀事,最早的那批,如今也有了一定的說話分量。阿娘和她安插過去的人手,一部分在各州基層曆練,一部分在六部五寺,一部分在禁軍州衛,一部分在都察院,都察院何地?禦史紮堆,煽動輿論的好地方。

逐一安排,接下去數日,朝中果然局勢突變。舉薦蘇燮補任右相空缺的人日益增多,隱隱將另兩位的氣勢壓下去幾分,到後來,已如負隅頑抗,再執拗,無利可圖。無論蕭黨或是顏氏,紛紛將舉薦王泊遠與顏伶的奏疏撤下,願奉蘇燮為右相,稟理政事統轄百官。

蘇燮一介寒門子弟,得皇帝親眼,進而宣麻拜相,心中感激涕零。上任後,他棄金碧輝煌的相府不居,仍舊居於原來的府邸,朝臣與門客的賀禮,他亦回絕婉拒,此等兩袖清風的氣節,一時傳為佳話。

唐瀠得知此事時,才有內侍上稟她,衛容已勉強擇了一民居,肯自翰林院的隔屋裏搬出來了。唐瀠頓時就很頭痛:解決下屬的住宿問題,到她手裏,怎麼就這麼難呢?說好的貪官汙吏,這畫風……不太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