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醫正,這個兩鬢銀絲精神矍鑠的老人,是這間太醫院、是這座禁宮、甚至是普天下醫術首屈一指之人,而今,他明知倘有失言定會令她勃然大怒,自己隨之便有性命之憂,卻仍以實情坦言,確是不得已而為之之事。
連他都束手無策,莫非當真無藥可解?
唐瀠忽覺無力、懊惱、心痛如絞,腦海中忽而浮現出太後的眼眸。那雙眼眸,是她曆經二世所見最精秀絕倫的一雙眼睛,清冷如月,又溫柔似水,每每與她對視,便如跌入澄淨幽深的湖水中,心甘情願地溺在其中。
這樣一雙眼睛,以後興許再也不能視物了麼?
心上嫩肉如遭刀創,如被箭雨,千瘡百孔,疼得她狠狠咬住了下唇。腳步險些站立不穩,她忙扶住一側的木桌,勉強鎮定下來,又問道:“你適才說,餘毒未清?什麼餘毒未清,她整日居於深宮,何人敢伺機下毒害她!”
她雖然強自鎮定,話間語氣的波動激顫聽來卻十分駭人。醫正雙肩止不住地發抖,生怕自己稍有不慎未能善終,他伏腰下去,聲線劇顫:“此、此毒名為‘牽機’,毒性霸道堅韌,難覓良方。賊人為誰,臣……臣確實不知。”
作者有話要說:
說好的更新,貌似晚了一個多小時……字數還有點少,我的錯……下次補回來。大家國慶快樂。
李煜就是服牽機而死,所以牽機□□千載留名了,此處借來用用。
☆、第60章 隱情
萬家入夢,燈火闌珊。
宣室殿中栽種的西府海棠株株含苞待放,再過不久,定將花開似錦葳蕤馥鬱。驟雨未歇,淅淅瀝瀝地落下,裹挾著夜風,點點滴滴打得花苞嬌顫花葉淩亂,隻待翌日雨過天晴,京都必會展開一幅碧空萬頃山色空濛的仲春美景。
因著這後話,此時便該是賞雨了。
然而並非如此。
自太醫院回來,唐瀠入殿後便坐在簷下,她手中攥著一卷書冊,直直地望向庭苑中經風摧殘遭雨肆虐的海棠樹,麵色蒼白,目光凝重。斜風細雨,即便有房簷遮擋,難免不被淋濕少許,且夜深不歇總非好事,池再與青黛尚在日壇,玉竹隻好上前相勸。
玉竹道:“陛下,一路風塵仆仆,疲憊勞累,縱有心事,來日可與旁人細說排解。眼下還是皁歇了好。”
她說完,四周陷入沉寂,隻餘風聲雨聲在耳畔縈繞,許是靜謐過甚,這風聲雨聲聽來竟格外的寂寥,倘是情緒低落之人,定會觸景傷情,感懷悲戚了。
勸說顯然無果,玉竹隻得退到一旁,不再言語。
唐瀠靜靜坐著,素來挺直的脊背頹喪地彎下來,精神靡靡不振。風雨漸大,簷下的雨簾滴滴答答,濺落在地,濕了她路上早已沾染灰土泥濘的衣擺。她將目光從海棠上移開,仰頭望向穹宇,不知厚厚的雲層幾時才能被撥開,明日又何時才能到來。
適才醫正已將實情告知,一年前他所呈脈案確是偽造,太後之命他不敢違背,逼不得已才偽造脈案欺君犯上。
脈案有假,便有真,她手中所拿即是那份真的脈案,裏麵記載了太後的每月脈象,再據醫正所言,阿娘的身體其實早不如以往,往前追溯,約莫是閬風苑之變她登基那年。毒素深入五髒六腑,餘毒未清,禍及的又豈止眼睛?
難怪……難怪,為何每過一年便多畏冷一分,為何手腳總比常人冰冷,為何這一年來屢屢不許她深夜過去陪伴探望。與脈案一道,諸般種種,竟是她早就布下的安排,隻為將病情隱瞞,不讓自己知曉她的身體已經近乎千瘡百孔,她的眼睛亦將再難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