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來想去,總算明白了他意欲何為——商讚並非執拗古板之人,如此行徑隻怕是擔心自己擇師敷衍,耽誤了世孫。
想通這層,唐瀠又覺得好笑,商讚這老頭,幾時變得如此彎彎繞繞。她將此事與太後說過,太後隻淡淡笑道“因你所處之位與以往不同,商先生隻得這般行事”。經一席話,唐瀠的思緒愈加開闊,心中卻平添陰霾。
朝野心中,伴君如伴虎,果真如此麼?
池再此前便是奉旨出宮下詔聘請西席去了,先生是位隱逸多年的耆老,在朝時享有盛名,亦曾與商讚共事,受過商讚青眼提攜。商讚知悉其人,才放下心來,鬆了口,退居不二書齋料理花草頤養天年。
今日落雨,池再出外披了油衣,回宮麵聖前已褪下油衣,又稍加拾掇,此刻麵龐上卻難掩水汽。他微微彎身,答道:“先生領了旨,與世孫行了師生禮,雖是忘年,世孫靈秀,先生慈愛,兩人說說笑笑十分投契。想來先生定會傾囊相授,世孫亦有所成不負厚望。”
池再察言觀色,熟稔唐瀠喜好,回話時極少如此油嘴滑舌,盡往討喜之處說去。唐瀠聽他語氣輕鬆,又瞧他咧著嘴擠出笑容十分不易,不由展顏笑道:“此事了結,喜上眉梢的反是你了?”
池再一怔,覷了覷唐瀠的臉色,卻是真情流露地苦笑出來:“此事了結,陛下肩上的擔子卸了一挑,奴才如何不高興?”
自太後病症初顯,唐瀠便再不似從前那般,偽裝得再好,如池再這般伴她多年之人怎會看不出來。他們這些做奴才的,提心吊膽是真,心疼擔憂亦假不了。
笑意僵在唇畔,烏黑的眼眸霎時失了光彩。隻是須臾,唐瀠又看向池再,端詳了他半晌,將他盯得幾近腿軟發毛,才微笑著問道:“你是金陵人?”
池再遲疑地點了點頭:“奴才曾是顏家家奴,兒時便待在金陵。”
“金陵好麼?”
唐瀠話語間滿是平和,猶如在話家常,池再緊繃的心弦鬆懈下來,大方笑道:“自是好極!金陵的茶天下聞名,金陵落雨下雪都裹著茶香。”答複得快而急,顯得失禮,說完了話,池再方覺赧然。他看向唐瀠,見她麵帶笑意,於是憨態地撓了撓頭,內斂笑說,“奴才是金陵人,遊子思鄉,家鄉如何看都是極好極美,讚美之言興許當不得真——但它確是不差。”
窗外鳥鳴,唐瀠望過去,庭院中的一簇簇海棠映入眼簾,她靜靜看著雨中氤氳的景色,手指輕輕敲打案幾,口中喃喃道:“遊子思鄉……”
池再見她看得出神,本不欲打擾,卻按捺不住,順著話頭失笑道:“客居他地,過得再如何春風得意,終究不是自己的根,哪有不想念家鄉之人?”
殿中良久無話,隻餘風聲雨聲。
驀地,唐瀠輕輕說道:“想家便好。”
她仍是望著窗外,黑如點漆的眼眸中映滿了水紅的海棠,素淨白皙的麵容無波無瀾。聲音輕如一陣風,聽得不真切,幾乎要使人懷疑適才是否聽岔了——其實,並未有人說話。
未央宮已於前日動工修繕,從宣室殿中另辟出來的長樂殿拾掇完善後,太後便遷居至此。她本是喜靜清冷的性子,因皇帝未行親政大典,她如今尚可理政,但莫說理政,倘若她為此操心,唐瀠已是不悅。久而久之,她隻得從了女兒,每日隻服藥養病,與人說笑而已,過得十分清閑。
午後,雨霽初晴。
這時候,太後當是睡醒起榻了。
唐瀠手中擎一花瓶,走出正殿,徑直往長樂殿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