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難得的獨處都是唐瀠日夜案牘擠出來的時光。
到了今日,無論如何總是不得清閑了。
前不久弗朗基國的海商欲從海州登岸,海州素有海禁,自然不允。俗語言,入鄉隨俗,即便不隨俗,倘若立於他國的國土之上,或多或少需依照他國的國法行事。可海商明知海禁,又兼海州官員以禮相待,非但不退,反更進一步,仗著己方商船大人數多,強行登岸,與海州的官員起了衝突,彼此均有死傷。
本是使者以口舌之便即可解決的小事,偏生將此事的性質上升到了兩國的邦交。
既已牽涉兩國邦交,便不能草率處置。於是兩國各自遣使,將彼此君上之意訴於言語,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重歸於好。雖事涉兩國邦交,但往小了說,類似人與人相交,倘若彼此真摯誠信定能交心融洽。
晉朝這麵,烏韃虎狼之心不滅,邊釁威脅不除,唐瀠無意再與番夷兵戎相見,否則腹背受敵,將處於被動局麵。因而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憑弗朗基國國王的真心幾何。
直待近日弗朗基國遣使來朝,鴻臚寺卿薛階奉旨在四方館接待使者,兩人不過寒暄幾句,急不可耐的使者三言兩語卻已透露出弗朗基國國王的野心,如此不加掩飾,將薛階既是氣得夠嗆又是樂得開懷。回來再於朝堂上稟報唐瀠之後,禦階下的大臣議論紛紛,雖是爭執不休,但卻難得達成一致的意見——且將使者晾在四方館裏,磨磨他的耐心,十天半個月後再商榷不遲。
說是晾,實則哪會真不管他?不過是憑借以禮待賓的名義,由四方館的官員領著使者在京中四處遊玩,談天說地談風月談民風,偏偏不談正事,使者倘若提及,繞也得繞到旁的事情去,急死他。
如是這般晾了使者半個月,薛階再與使者商談時,使者約莫是私下與弗朗基國通了口風,口吻與姿態謙遜卑微不少,但話中之意卻不肯退卻三分。直言國王向往中原風土人情已久,尤好中原的絲綢與瓷器,奈何晉朝海禁甚嚴,非但阻斷了兩國人民友好往來之路,而且扼殺了兩國之間潛在的經濟契機。此次海州登岸與晉朝官員發生的衝突,實屬弗朗基國商人迫於無奈之舉。
使者言,國王企望晉朝對弗朗基國開放海州的經商權與居住權,弗朗基國願賠罪以厚禮。
日光正好,宣室殿中窗明幾淨,沉香嫋嫋,本該是令人養神靜心的所在,薛階憤慨的陳言卻將這美好的氛圍打破:“此事說到底,海商強行登岸在先,海州官員又何錯之有?起初與弗朗基國遣使往來,不過是不欲興兵,而今他們難不成拿著雞毛便當作令箭來使了?”
薛階氣得在殿中來回踱步,再一頓足,怒道:“立朝數百載,何曾有此等便宜能給他們占去?”
見他如此,蕭慎捋了捋胡須,眉眼間滿是笑意。他雖是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鑠不遜於年輕人,眾人見他這般模樣,便知他心中有底,愈加不將此事放在心上了。隻是紛紛默默感慨,薛卿即便已為人父,事涉國家,仍如年輕時一般激憤。
蕭慎從前與顏遜明爭暗鬥久了,又素來是個藏得住心中所想之人,眼下縱然見眾人不時看向自己,卻裝未看見,立如泰山,巋然不動,隻是眼角微微瞥向了與他並肩的嚴屹。
嚴屹不知是否看見,隻是在薛階話音落下,殿中歸於靜謐之時,上前一步,向禦座上的唐瀠恭謹問道:“陛下以為此事如何?”
蕭慎看了眼嚴屹,眼中笑意愈濃。他已老邁,約莫一兩年便會告老還鄉,但君主畢竟年少,嚴屹當初是他舉薦不假,但能否忠心輔弼君王卻是未知。既如當下,他有意將話語權退讓給右相嚴屹,嚴屹大可在皇帝麵前直言己見,無論後果是好是壞,憑他之能將皇帝說動並非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