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隱隱傳來。是他心中的震跳,越來越巨大,越出心室,充斥穹廬。
這樣看見她。雨如細小白蓮,一瓣一瓣落地。人人躲在候機廳裏,惟有她,孤零零站在門前雨地裏,黑裙透濕貼身,是一棵枝葉落盡的花樹。行李無多,隻一提一背,分明不是一個牽牽絆絆的女子。
他在車裏,車在停車場裏,停車場在雨裏。隔窗看見她裸露的雙臂,那麼幼弱,鉛筆素描般淡至無痕,遇水將溶。刹時間,有抱她入懷的衝動。
手伸向門把手,卻滯住。
天地這樣空靜,機場也可以如曠野,惟她佇立如祭壇女子,她的愛,便是她全盤托出的祭祀品。凡人如他,一旦碰觸,定是褻瀆,會不會有烈焰焚身焚城?
他的手,把門柄握得越來越緊。隻消輕輕一扭,人生或者就此改觀,有命運,在極凶猛地敲門,有白衣的六翼天使在輕飛。雨漸漸下得緊了,一滴滴都是焦灼的吻,她像一隻被澆得精濕、失去飛翔能力的小麻雀,等待救援。
他緩緩放開手。拉上簾,扭開音響,建築一個有聲有色的小小堡壘來對抗她的存在。無意間,拂落了硬幣盒,彎身撿拾的時候,分明地感到自己的肚腩,妨礙著。
他是她的蒹葭四月,她終究要走過,他卻不敢,賠上自己的一生。
他想他已經老了,無論健美教練、體檢醫生、許多豔羨的聲音怎麼說。年齡令他殘忍與怯弱,心是漸萎的花,不能再次盛放。
人生左手是月亮,右手是六便士;連六便士,他都撿得有些吃力,而月亮,月亮不見了。
正文 明月十六年
更新時間:2010-4-11 9:31:23 本章字數:1806
初戀不死,隻是慢慢地,
就在我們生命中消失了。
去年冬天,我從家裏搬出來。清東西的時候,從抽屜縫裏掉出一張紙片,原來是一張舊照片,當年我們初三五班的。老婆讓我給她看哪個是你,我遲遲疑疑找了半天,才確定那個微圓臉、小眼鏡的小胖丫頭是你,而照片上的我,天啊居然比著一個巨蠢的V手勢。老婆笑得要死,我差點頹了。
如果可以,某一個程度上,我想抵賴我的青春,偽造青春不在場的證據。並不是我想否認你的存在,隻是那一刻我發現,其實我不大記得起你的臉了。
前年聖誕節,我在商場,忽然聽見熟悉的語笑,心神一凜。是陪女朋友,她在試衣間,我替她抱著大衣皮包,卻不自覺繞出來。商場通道人擠人,我臉頰前掠過軟的絨,金的披肩,冷的、還帶著雪味道的舊大衣,卻看見一條紫長裙一閃。心怦怦亂跳。
當然那不是你。那時,你應該還在紐約。可是,我就是因為這樣,把當時的女朋友變成前任的。
更前一年,你還沒出國,他們告訴我,你遇到感情上的困惑和事業上的瓶頸,大把大把地掉頭發。接電話的時候,我正在電梯裏,電梯抽升的刹那,覺得失重的窒息。向他們要到你的手機號碼,卻鼓不起勇氣打給你,最後給你發了一個很長很長很長的短消息——我是普通話不好的南方人,一口氣拚這麼多字出來真的很要命呀。
然後,你給我回複,“謝謝哪位”一共四個字,連標點符號都沒有。你知道天塌地陷是什麼嗎?絕望裏惟一的安慰是:你依然恨我,這恨也有一點點基於愛吧?我們到底不會恨陌生人。
不過沒多久我就想通了,你隻是不認識我的新手機號。我們的分手,真是幹幹淨淨呀。
你一定不知道我舊手機的下落吧?那年大吵一架分手,極冷的冬夜,街市靜無一人,我走過護城河,河水沉沉黑著,我忽然有縱身於河的衝動。把手機狠狠扔向河裏,最潦草的手勢,“啪”的一聲,完了。夜色裏,連個水花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