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找著那件東西的魂魄,了無遺憾,所以下世才墜入畜生道,毋需
再為了尋尋覓覓所苦;而沒找著那件東西的魂魄,隻得一再回歸人世,從頭找起。”
“他們在找什麼?”嘯兒皺眉問。
“我不知道。”他的眼眸溫柔,語調輕啞,“或許,我想做的並不是人,而
是學著人類去尋找那樣東西。”
“也就是說,在你找到那樣東西之前,你寧願一直當人?”
他點頭,“我比人類吃香之處,應該就在於擁有數百年的漫漫長壽吧,這足
以讓我累積百年的經歷,而不用像人一樣數十年壽終又再重新摸索。”
嘯兒倏然因眉心的抽痛而輕怔,瞳兒有些茫然。
“那個人說的不對。”
“喔?哪個人?”他半睜著眼縫瞧她。
“墜入畜生道,毋需再尋尋覓覓,這句話是不對的……”她喉間流泄出苦澀
的嗓音,“誰道畜生不懂尋覓之苦?我娘親尋了一輩子,而你也尋了數百年,怎
麼可能不苦?你說比人類長數百年的壽命是好事,可我卻說不是--數十年的尋
覓終了,無論找到與否,他們都有遺忘的機會,以完全純淨的新生命重新尋覓,
可我們難滅的壽命,卻延長了受苦的時刻……人類壽終,我們仍在;人類輪回,
我們依舊,怎麼能說我們不懂苦呢?”
有情,便懂苦。
世間唯一不懂這種苦的,隻有蒼天。
*****
梧桐葉上瀟瀟雨,一葉葉,一聲聲。
破曉的日,隱蔽在成片烏雲間,微弱的光絲穿透不了層層厚雲。
霍虓輕覷窩在他身邊沉睡的嘯兒,信賴的臉蛋上有著淺淺的暈紅。
她由全然的排拒到緩緩接納他,再到此時毫無保留地放心緊窩著他,足見她
已將他視為可以信任的物件。
動物對人的信任很絕對,沒有任何虛偽情緒。不信任,便是拒人於千裏之外
的防備或攻擊;一旦信任了,就是全心全意,甚至……將它們所信賴的人當成自
己世界裏的唯一。
絕對的信任。
霍虓自嘲地扯扯薄唇,牽揚起似笑非笑的半弧。
他從多久以前就忘了這種信任的感覺?
是在他踏出山林之間,邁人人群中開始的吧。
人與人當然也有“信任”的存在,隻不過人類的信任不夠單純,其中總摻雜
了許多潛在的因素或利益衝突。
所以人,永遠無法做到像動物這般不求回報的信任。
他學了幾百年,或許就隻有這點最像人類……
輕輕挪開嘯兒擱在他肩窩的手,動作雖輕,仍驚動了她。
澄黃的眸兒半開,猶帶著滿滿的惺忪睡意,在她還未開口詢問之前,霍虓先
一步哄著她。
“你繼續睡,我去找些食物,一會兒就回來。”
嘯兒咕噥不清地應了聲,任霍虓為她調整好舒服的睡姿並以衣為衾,覆蓋在
她身軀上。
在他離開山洞之前,背後的她在半醒半睡問喃喃低語。
“早些回來,我等你……”
霍虓回首,此時醞釀在他濃濃似墨的眼底,是瞬間的驚震。
旱些回來,我等你。
他幾乎是拔腿逃離。步伐不停,也不敢停,直到奔離洞穴好遠好遠,他才緩
下腳程,額上的薄汗卻與疾奔無關。
她說……早些回來,我會等你,一直一直等下去……
蒼老的聲音、死灰的慘白皺顏、氣虛的陳述,猶如潮水般湧上的記憶,那張
容貌與他相伴了數十年,由壯年逐漸老去,由黑髮變為斑白。
數百年過去,他仍無法遺忘“他”--他的故友,那張五味雜陳又隱含著無
法釋懷的臉孔。
此生,我是負了她……
而害“他”不得不負了她的人,卻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