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手機發出短信提示音時,夏可賦正坐在辦公桌前聽總監向他發牢騷——新的策劃案缺乏想象力,疏漏百出。總監言辭犀利,不留情麵。可賦一言不發。教訓都是對的,不需要辯解。總監本來給了他三天充足的時間,他卻沒心思工作。露小玉不辭而別,電話關機,不回短信,不再登錄QQ。她曾經每天都在QQ上出現的,盡管夏可賦並不怎麼注意到她。

但偶爾想起來了,點擊右下角的QQ標誌,那一串或長或短的在線聯係人名錄裏,小玉永遠是少不了的一個。夏可賦知道,小玉是在默默地等著他。

這件事本來不該發生的。他本來不該招惹她。他本來隻想把她當成是一次美麗的邂逅,旅途中偶遇的陌生人的。可他沒想到,陌生人和親人之間,界線其實並不明顯。不小心越了界,就像越過懸崖邊界一樣的危險。

夏可賦自以為並非感情動物,也無法承擔做感情動物的奢侈。他來自東北小城,在京城紮根立足,首要的任務是生存和尊嚴,不該有對完美的奢求。工作雖然不盡如人意,但尚可豐衣足食。總比回故鄉朝原去任由養父母擺布更強些。

夏可賦的人生從來都不完美。上小學那年,運營小巴的父母在一次事故中離世,他被過繼給舅舅、舅媽做兒子,從此改口管舅舅叫爸,管舅媽叫媽,管姥爺叫爺爺,這些他都願意,就是死活不肯改姓,就算挨打也還是要姓“夏”。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姥爺特別嫌棄他,從不願正眼看他。有一次姥爺喝醉了酒,當著他破口大罵他的生父。他流著淚為生父辯護,姥爺從抽屜裏翻出一份舊報紙扔在他麵前,那上麵有車禍的新聞和死亡乘客名單。姥爺醉眼迷離地咒罵:“報紙上這些人都是你爹殺的,也包括我閨女!你爹就是殺人犯!生了你這個小煞星!要不是你整日在家哭鬧,他也不會急著回家,把車開進河裏去!”

報紙上的人名從此深深刻入他的幼小心靈。他再不和任何人爭執,忍氣吞聲,發奮讀書,畢業後就留在北京工作,哪怕隻是做個普普通通的工程師,也比回朝原去唯唯諾諾地看繼父母的臉色要好得多。但北漂不易,普通工程師的薪水也隻能讓他勉強度日。繼父母是朝原本地的小官,平時很有一些外快,卻並不願意貼補養子在北京的生計,不過很願意給養子介紹女朋友。也是朝原另一位領導的女兒,偏偏也要留在北京的,車子、房子都由父母安排好了,工作、戶口也都搞定了,和她成家,對夏可賦而言,就是唾手可得的安逸生活。雙方父母安排的相親,就在夏可賦和小玉探親回京之後。對方是個活潑的姑娘,不算美但也不算醜,對夏可賦頗為傾心,兩人也就開始交往。當然是背著小玉的。夏可賦有點舍不得和小玉分手,但理智上又很清楚,經濟缺失遠比感情損失難以戰勝的。因此漸漸和小玉疏遠了些,分手的話卻又完全說不出口,隻能盡量避免和露小玉見麵,盡管自己也飽受煎熬。露小玉主動坐一個多小時的地鐵來和他吃飯,他也隻是敷衍了事,可看著她孤獨而安靜地走向地鐵,他又感到難以抑製的歉意和衝動,想要追上去把她深深抱在懷裏。可他畢竟還是忍住了。他想總有一天她會離開,投向下一個更適合她的歸宿。他終究是不適合她的,這其中除了經濟的原因,還有另一條鴻溝,是無論如何難以逾越的。但那是個秘密,他永遠也不會告訴她,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他安靜等待她的離開,他猜測分離時他也許會很平靜,甚至會感到輕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