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煙散去,站台上警鈴大作。有兩三個人躺在血泊中呻吟。

鐵路警察和車站保安正從四處蜂擁著跑上站台。在車站大門處,有個戴墨鏡的男人,夾在最後一股人流裏走出車站,穿過馬路,拿起手機,一邊回望已被警察關閉的車站大門一邊說道:

“他媽的讓他們跑了!媽的居然還有催淚彈?美國那邊沒說他們有這裝備啊?……當然開槍了!美國那邊說了要來真格的啊……老子當然用消聲器了!傷人是難免的啊!車站那麼多人呢……肯定不能追了啊!那麼多警察呢!媽的真難伺候,以後別接美國人的活兒了……”

一公裏之外,小玉在顛簸中醒來,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副寬闊的脊背上,鼻中灌滿了皮革氣息——是Kevin。兩側有許多平行的鐵軌和停放在鐵軌上的老式綠皮車廂,列車車身鏽色斑駁。在他們身前,還有一隻“猴子”——仿佛猴子一樣的瘦小身影,正引領著Kevin向前奔跑。

“放開我!”悲慟突然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小玉大叫一聲,拚命從Kevin脊背上滾落,仰麵躺在鐵軌間。Kevin回身去扶,小玉拚命撕扯掙紮,聲嘶力竭地尖叫,淚水泉湧而出,心中劇痛難耐,腦子裏卻一片空白,眼前是大片的天空,忽而清澈忽而混濁。如此慟哭到精疲力竭,大口喘息著抽泣,眼中灌滿淚水和刺眼的陽光。

陽光突然被駱駝的笑臉擋住了:“告訴你,你情人沒事兒!小傷!不過啊,嘖嘖……”駱駝撇撇嘴,搖頭道,“我說的可是外傷。這內傷,我可就不知道了。”

小玉稍稍放了心,卻又是鑽心一痛,淚水和抽泣卻突然都止住了。Kevin站在一旁,臉色木訥茫然。小玉胸中瞬間湧上無限怨恨,咬牙狠狠對駱駝說:“你真看見了?他傷在哪兒了?”

“腿上!蹭破點兒皮!沒傷著骨頭,過兩天就歡蹦亂跳了!”

“我要去醫院!”

“去醫院?你還嫌不夠連累他?放心!他真沒事兒!我騙過你嗎?”

小玉半信半疑地從地上爬起來,默默拍打身上的泥。駱駝用手指著Kevin,尖聲笑道:“我說句公道話吧!今兒多虧他把你拉開,沒讓那幫人看見你跟你情人在站台上膩歪,不然的話,估計你情人這會兒早成人質了!我說,咱快點兒走成嗎?當這兒是你家呢?警察一會兒就到了!”

駱駝轉身就走。小玉心裏討厭駱駝,可又覺他有些道理,她顯然是那些人的目標,虧了沒讓他們發現,她和可賦是有特殊關係的。所以醫院當然也是不能去的。當務之急,是盡快離開火車站。小玉無奈,也隻能跟上駱駝。Kevin也默默地跟著小玉,臉色越發陰沉。小玉聽背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重,仿佛帶著氣的。小玉更是氣,很想回頭跟Kevin理論一番,道理卻又是說不清的。可賦生死未卜,她完全沒心情跟誰講道理。如此僵持著走了一段,小玉心中漸漸平靜了些,仍是生著氣,卻並沒找出責備Kevin的道理。然而又覺得氣還是有資格生的,就像……就像是在生親哥的氣。小玉從小孤苦,常常幻想著能有兄弟姐妹。小玉和Kevin一路共患難,有時候莫名地覺得,如果真的有個哥哥,大概就該是Kevin這樣子的。

駱駝帶領小玉和Kevin翻過一麵矮牆,穿過公園和小巷。巷口停著一輛空出租車。駱駝打開車鎖,為小玉和Kevin拉開後排車門,自己則坐進駕駛位。車顯然是特意備好的,駱駝慣用的手段。此人手段不凡,常在意想不到時出現,卻又似乎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出租車一陣疾馳,不久拐上快速路。小玉見到古觀象台,知道車子正在東二環上向南行駛。Kevin依然一語不發,不問駱駝要去哪裏,臉拉得更長。小玉的怒氣差不多消了,於是覺得更加不安。她知道此事不能怪Kevin,但可賦的確受了傷,而且誤解了她。她是有賭氣的理由的,所以仍不開口。倒是駱駝首先打破了沉默:

“嘿,怎麼了這是?您二位還成了仇人了?”

“停車!”Kevin終於發作了。

“嘿!真當咱是出租車司機呢?我……”

“我說停車!”

駱駝猛一轉方向盤,車輪與地麵尖聲摩擦,車子駛出輔路,急停在路邊。Kevin提起背包開門下車,沿街走下去。小玉也下了車,猶豫著要不要跟上。小玉看著Kevin的背影,心中竟有些不忍:誤了火車,去不了長春,謝安娜也找不到,他的計劃都落空了。於是不情不願地跟上Kevin。駱駝見兩人都下了車,也趕忙下車跟著,一邊走一邊喋喋不休地嘮叨:

“怎麼著,還挺拽啊!都這樣了,還拽呢?人家連槍都用上了!光靠假護照不成了吧?你們這是得罪誰了?這得多大的後台?全世界的黑社會都能使喚?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嘿嘿,這不是,我又來了,出生入死地來幫你們了!是不是?不過,可別真把我當活雷鋒啊!需要的時候我就出現?哪兒那麼現成呢?要不,咱繼續把咱那筆生意……嘿嘿,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