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早不晚抵達時,他親自上前引路,雖然一語未發,卻讓胤禛心頭狂跳了一下。倒不是這番待遇太過顯眼,而是他發現,一向不卑不亢的李公公,那走路的腳步竟然有點不穩,腿肚子似乎也在打顫。
“李諳達,怎地勞動您引路了?”三阿哥見到平日裏誰都要給幾分臉麵的李德全,竟然越過他這個目前的長子,給老四領了路,立刻沉著臉問道。
“是啊,李諳達,皇阿瑪大半夜的叫我們來幹什麼?”九阿哥還不爽呢,他正和一個小妾到興頭上就被宣來了,口氣當然好不到哪兒去。
胤禛不理會兄弟們各種各樣的眼神,麵上雖然冷著,眼底卻含著關切:“諳達,可是皇阿瑪哪裏不適?傳太醫了沒有?今日晚膳用的如何?”
胤祺也走了過來:“四哥,你便是著急,也該進來了再問,瞧這天,過會子別灌了冷風和雨,那可就難受了!”他扯了還在門口的胤禛就往裏走,李德全跟在後麵也進來了,隻是無人看到他垂下的眼睛裏那抹倉惶被安撫了許多。
“李諳達,皇阿瑪沒說幾時過來?”胤禩笑意微收,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大殿幾眼,心下不由得深思起來,他怎麼覺得……今兒不大對頭?
“萬歲爺未曾提起。”李德全掩飾好表情,古井無波地恭身回話。其實心裏驚恐不已,萬一……待會他該如何解釋?早知如此,他就該聽四側福晉的,隻叫雍親王一人才是,這些爺可沒一個是好糊弄的啊!
“嗨,這得等到什麼時候,李德全,你去寢殿看看,皇阿瑪指不定等你伺候著更衣呢!”十四阿哥仗著這些年的聖寵,不似哥哥們安然等著,若非顧忌著規矩,早就親自去看了。
“嗻!”李德全也想去看看,便順勢應了。
眾皇子見他真的聽了十四阿哥的,那眼神頓時就變了,隱晦地掃過十四阿哥,即使他自己也微微愣住了,可所有人一致在心裏認為,這丫的是在裝相。
一反常態,往日總是大大咧咧、急脾氣的十阿哥,反而似七、十二阿哥一樣,靜靜站在那裏等著,不曾有半點驕躁之意。
眾皇子又等了足有兩刻鍾,除了四、五、七、十、十二阿哥外,其餘人皆有些耐不住了,十四阿哥來回走動,三、八阿哥暗中頻頻張望通往寢殿的方向,九阿哥人雖站著,臉上卻露了表情。
“咳咳!”康熙的咳嗽聲傳來,這邊的皇子們立馬按序站好,開始行三拜九叩禮。
李德全扶著康熙走到大殿裏的禦階前,擔憂地看向醒來不久的萬歲爺,隻聽他嗓音有些啞地道:“李德全,去把朕床邊那個櫃子裏的東西全部拿來。”
“嗻!”
腳步聲遠去,康熙扶著禦階的欄杆坐在了台階上:“抬起頭來,全部看著朕!”
諸皇子們抬頭,隻見他們崇敬的皇阿瑪一身明黃褻衣,披著件袍子坐在離他們不遠的禦階上,幽深的眸子平視著他們。
“皇阿瑪,夜裏寒涼,您披著兒子的鬥篷吧!”胤禛年長,所以排在前麵,一看到垂垂老矣的皇父如此模樣,取下鬥篷膝行向前給遞了過去,同時眼含懇求之意地看著皇父。
其他的皇子紛紛膝行解衣,充分地表著孝心。
“你們都是有心的!”康熙點頭說了這麼一句,麵向靠前的胤禛,“老四,你是孝順的,來,給朕披上!”
其餘皇子有的放心、有的暗恨,卻無人明白地表露出情緒。
李德全並兩個小太監捧來了九個木匣子,還有一壺熱茶,他們應康熙所指,把那些木匣子放在了禦階上,又給在場的諸位主子每人上了一盞熱茶,才恭敬地退下去。
大殿中再無他人,隻剩下了天底下最尊貴的父子,康熙讓胤禛跪到一邊,從那些匣子中取出了一個打開:“胤祉,你近前來。”他把手中的匣子遞到膝行於麵前的三阿哥手中,慈藹地像對待幼子一樣摸了摸三兒子的腦門,“朕即位得早,在你之前還有很多孩子,可站住腳的隻有胤禔和胤礽,所以你出生後,生怕再……朕將你送出了宮,期盼著你能活下來。”
三阿哥一樣樣取出匣中的東西,眼中露出震驚和不信,最終全部變成了動容和淚光,他聽到耳畔傳來皇阿瑪的聲音,溫和得超乎想象。
康熙仰頭逼回淚意:“朕是阿瑪,卻也是天子,那裏麵最底下的是你剛出生時,朕命人暗中印的,朕……出於朝堂和後宮的種種考慮,無法擺出疼愛的姿態,隻能記著你的成長,第一次開了口,第一次邁了步,第一次摔了跤,第一次拿了筆,第一次寫了字,……朕收著你第一次寫的大字,白白的紙上比道士畫的符還難認,還有,字雖然都寫對了,文意卻著實不通……朕收著這些裝到一起,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朕的胤祉文采出眾,朕……很欣慰,也很自豪!”
三阿哥從匣子的最下麵抽出一張有些年頭的紙,上麵印著兩個墨色的小腳丫和小手掌,他泣不成聲地伸出自己的手比上去,卻發現已經大到完全無法相比了。
在三阿哥旁邊的五阿哥垂眸望去,也忍不住含了淚,匣子裏收著一遝紙,他看到的不是三哥第一次寫的大字、,而是皇阿瑪對三哥的殷殷期盼和拳拳愛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