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幾萬裏,從奇石陣亂石尖銳的頂端拉過,便夾帶起一陣嗚嗚咽咽恍若嬰兒哭泣的聲響。
走在這裏的人,長時間聽到這種聲音便不自覺神經繃緊,周身暴起雞皮疙瘩,一股寒意直透心底。
蘇櫻每次經過奇石陣,都覺得是一場遍曆生死的戰爭。三年來她打此走過幾回,十裏奇石陣,即便是在孟千林的帶領下,也需要走上足足大半天的時間。這半天,她處於這種聲音中,讓她不時出現幻聽,難受至極,待到仔細去聽時,卻又恍若泣音裏摻雜著各種野獸怪吼,厲鬼淒叫,腦中愈加混亂。心中終是記不得奇石陣絲毫的路線和陣門。
蘇櫻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孟千林執著她的手,依然不斷的左閃右移。忽然,蘇櫻耳邊的怪音消失,一切風輕雲淡,這讓蘇櫻心中有股說不出的舒爽。
蘇櫻猛然睜開雙眼,發現人已走出了奇石陣,陣外與陣內不可同日而語,全然如同兩個世界。蘇櫻如同獲得重生,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她胸脯隨之起伏跳動,淩亂的鬢角垂於耳際。腮粉若桃,唇紅欲滴,雙目美豔之下,泛著飄忽的厲狠之色。孟千林似笑實諷,翹著嘴角斜目打量著她。
感受到孟千林的不友好,她抬眼狠狠盯了他一眼,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手還握在孟千林的手中,於是急忙抽手。然而孟千林力大無窮,她連抽兩次才抽出自己的手掌。
“喂,你懂不懂憐香惜玉?”蘇櫻怒道,她的左掌已然被孟千林捏紅了,奇石陣不僅對人的判斷有幹擾,就連感官也變得遲鈍,直到這時她才發覺手疼。
蘇櫻聲若黃鸝,即使發怒也是說不出的好聽。讓孟千林聞之也不由一震。然而隨即他又苦笑道:“這裏如果有香和玉,也該是我吧?你堂堂蘇門大小姐,可是個厲害角色呢,什麼時候需要別人來憐惜了?”
蘇櫻身負絕學,而孟千林卻沒有半點武功,是以他才出此言。
“哼。”蘇櫻鄙夷地瞥了他一眼,無比輕蔑地道,“大丈夫生於世上,當有作為,就連我女兒之身,也不甘於平庸,你堂堂男子,活到這步田地,還不如死了算了。”
孟千林並不反駁,淡然一笑道:“你有你的活法,我當然也有,道不同而已,又何必苛責呢。更何況,世間萬般事,量力而行。”
“沒出息,看來我的眼光沒錯,你比澄澈,差遠了。”蘇櫻拂袖而去。
孟千林目視著蘇櫻纖細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眼中笑意瞬間為悲傷所覆蓋,背後巨石林立,猶如直指向天的利劍,骨寒之意不斷滲出,蘇櫻美豔無比,其背影娉娉婷婷,風姿綽約,水綠色的百褶裙,隨著她輕盈的步伐擺動,果真如同流水一般,一頭烏黑的頭發被風攪動,魅惑誘人。
“他日江湖再見,你會念舊情的對嗎?”孟千林後退一步,背抵在後麵的巨石之上,驀然的頭痛,讓他難以站立。
“我會把孟城給我的恥辱,如數奉還的。”秋風將蘇櫻話送了過來。
孟千林直等到蘇櫻離開,這才回過頭來,孟城隱於亂石與竹林桃海之後,已不可見。他強忍著劇烈的頭痛,閉眼將這幾年的事情又過了一遍。
三年的夫妻情分,雖說是有名無實,卻也算是朝夕相處了。孟千林對蘇櫻,至少沒有敵意,他是把她當做朋友看的。他失去武功之後,性格大變,內心悲苦,卻不得不笑臉迎人。很多事他想跟她說,然而看到她對他的不屑與輕蔑,每次話到嘴邊也不得不自行咽下。
他們,注定不是朋友,也不可能成為朋友。
孟千林胸中湧起巨大的悲傷——並不全是因為蘇櫻的離開,還有就是關於孟城內部的爭鬥,他隱隱覺得,當年武功的失去,說不定便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偌大的孟城,他不知該與誰言語,他也不知道他該相信誰。他本來尋思著和蘇櫻合計,共圖大事,然而這三年來,蘇櫻對他總是冷嘲熱諷,正眼也不曾有過,這讓他心中悲涼。果真是孤軍作戰了麼?孟千林隻覺得想的越多,頭就疼的越厲害。他的頭痛,源於六年前的那次昏厥,多年來似乎已成不治之疾。
恰在此時,西北方不遠處忽然一聲琴響,這聲琴音細弱無比,然而在孟千林耳中,卻如同驚雷。孟千林顧不上劇烈頭痛,彈身而起,往西北麵奔去。
蘇櫻一直向西北前行,和孟千林分別之後,她施展輕功,用不多時便行了數裏路程。她斜行到濼水河畔,隻見水麵一名女子盤膝而坐,闊大水麵上不起絲毫波紋,她如同漂浮在水麵一般。這女子如同仙子降世,上身藍色錦衣,下身著米黃色長裙。因為盤膝而坐,看不出身高。隻讓人覺得清麗無比,她目若深泉,瓊鼻如玉,眉毛如畫,藍色錦衣處,露出一小截白藕一樣的雪頸。薄唇輕抿時,右頰靠近唇邊便生出個淺淺梨渦。